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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瞎嚷嚷什么?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源稚生皱眉,“你看他手腕上的文身,他居然有那么高阶的文身。”
照片上昂热挽起了衬衫的袖口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左臂缠着斑斓猛虎,右臂缠着青面獠牙的夜叉,典型的浮世绘风格,显然出自熟练的日本刺青大师之手。
“我爹说战争结束的那段时间大家都会讨好美国人,没办法,因为美国人都是占领军。我猜那时候家族刚跟秘党合作,校长是秘党的领袖,又是美国海军的高级军官,那是人人都想讨好的目标。所以家族就把最高级别的文身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不过这种图案可真不该刺在一位校长的背后啊。”夜叉说,“看起来在日本的三年里校长就是个黑道老混子。”
源稚生微微点头:“校长是不是圣剑并不重要,问题是他曾混迹于日本黑道,他了解我们就像他了解自己的学院。日本对他来说不是陌生的战场,他应该想到家族要借欢迎会对他施压,但他仍然上了犬山家派去接他的车,而且是孤身一人……夜叉,你是个黑道混子,你在街面上打打杀杀了十几年,如果你明知道对方摆下了不善的宴会,可是仍单枪匹马地出席,那是为什么?”
夜叉挠挠头,流露出些许惭愧之意:“老大我以前虽然在街面上打打杀杀,可自从家族把我选来侍奉老大你,我就算是道上的体面人了,不再是黑道混子了。而且老大你是黑道的大家长,也没有立场鄙夷我这个黑道混子嘛。”
源稚生呆了半晌,挥手成刀斩在他后颈:“领会我的重点!我没有鄙夷你,我的意思是在你混街面打打杀杀的那阵子,如果你单枪匹马赴一场危险的宴会,那是为什么?”
“那我肯定是穿上了衬里中插了钢片的风衣,在后腰和袖筒里插满短刀,对手既然设了圈套给我钻,那我就将计就计,闯进他们的巢穴里给他们老大几刀,”夜叉自信满满地说,“我最潇洒的那阵子就这么搞过,我既然敢上门,就是说我做好了准备,场面在我的控制之下!”
“所以说,”源稚生低声说,“昂热必然也做好了准备。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对日本一无所知的美国人,而是一个资深的黑道前辈,他敢来……因为他相信场面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犬山贺振开和服,露出腰间一段深红色的木柄。名剑“鬼丸国纲”,日本历史上出名的斩鬼刀。犬山贺握住刀柄,龙吟般的厉声响彻四周。
“犬山君!”龙马弦一郎怒喝。
这是谈判的场合,龙马弦一郎知道家族并不想真的和昂热开战,所以做好了准备要在语言上和昂热杀几个来回。但盛怒中的犬山贺居然亮出了武器,真刀搏杀的话,蛇岐八家和秘党的关系再难弥补。
“这是犬山家的地方,这里的事由我决定。请龙马家主和宫本家主稍作等候。”犬山贺冷冷地说,“这种事对我和校长来说并不陌生,对不对?”
“是啊,对于被我打倒在地趴着喘气,你当然不陌生。”昂热把雪茄搁在烟灰缸上,亮了亮腕上的折刀,“武器不对等的话,会不会不太好玩?”
琴乃手捧一柄黑鞘的长刀跪在昂热身边:“名剑‘一文字则宗’,校长请。”
和纱捧着另一柄白鞘长刀跪在另一侧:“名剑‘长曾弥虎彻’,校长请。”
“六十二年过去了,校长还记得当年跟丹生岩先生学的刀术么?”犬山贺的声音很平静。
“在美国不常练。”昂热双手分开左右按住刀柄。
灯忽然黑了,鬼丸国纲出鞘的光如一道血色的虹。犬山贺的姿势是“居合”,又名拔刀术,日本刀术中的神速斩。长刀在离鞘的瞬间达到了肉眼看不见的高速,对手往往在中刀之后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极致之刀,没有防御没有格挡,只有倾尽全力的进攻。犬山贺和昂热之间隔着十米长桌,犬山贺拔刀,刀锋就逼到了昂热面前。
徐,破,急!“横一文字”三字诀!没有一丝风,桌上瓷瓶中的那只粉樱却无声地零落。
刀出鞘的瞬间,犬山贺跳上桌面,刀痕飞速地延展,最后桌子、瓷瓶、樱花,还有盛鱼生的白木舟一起被一刀两断!犬山贺的一斩能有十米的刀光!
左右两刀同时出鞘,昂热猛地一脚踢在长桌上。他借着这一踢的力量后退,而站在桌上的犬山贺失去了立足点。
犬山贺跃起,浮空中挥刀再斩!刀锋画出巨大的圆弧,竖斩而下,直指昂热的“水月[1]”。
昂热双刀相交,对空格挡。但鬼丸国纲上带着犬山贺的体重和坠落的力量,昂热被震得后退,撞开了和室的木门。鬼丸国纲血红色的刀光如影随形,距离昂热不过半尺。在普通人眼里,他们的移动完全无视了地球引力,昂热像是没有实质的鬼魅,退步中挥刀,刀尖和鬼丸国纲碰撞,极轻极快;犬山贺像是扑击的巨熊,每踏上一步都震动整层楼。和室外是一条松木为墙的长廊,两侧摆着一丛丛细竹作为屏障,在鬼丸国纲的刀光中竹枝竹叶飞散,沿路的一切都被鬼丸国纲粉碎,那柄刀一旦离鞘就像是狂龙脱闸。
鬼丸国纲整个没入地板中,犬山贺半跪在地,竹叶飘落在他的肩上。他反掌握刀向右拂开,动作就像抖落雨伞上的积水。这是居合剑的收招,被称为“血振”,意为斩杀敌人之后振落刃上的积血。
果真有一滴鲜血从鬼丸国纲的刃上飞出,落在琴乃的腿上,琴乃的肌肤素白,那滴血清晰得就像纸上红豆。
带着一道暗红色的流光,鬼丸国纲缓缓入鞘。这套居合斩犬山贺练习过无数次,从未像今天这样行云流水……当一个太想打倒另一个人时,总能爆发出极致的潜力。
干女儿们冲出和室簇拥在犬山贺身后,犬山贺按刀大步向前。他可不认为那一刀会对昂热造成致命伤,昂热必然是借着竹叶遮挡视线的机会越过栏杆下楼去了。
但他别想着能够就此退却,今天的玉藻前中藏着名刀如云。
犬山贺往下看去,昂热果然站在舞池中央。金色舞姬们围绕着他缓缓移动,伸手向裙底,拔出了藏在裙中的短刀。
“女人果然只能把刀藏在那个地方。”昂热欣赏着舞姬们灿烂的肌肤。
琴姬们从和服衣领后拔出了“菊一文字”,这柄长刀贴着她们的背脊,刀柄在颈部而刀尖在臀部以下,所以她们坐姿端正腰挺得笔直。她们从两侧楼梯缓步下楼,散开形成包围。
“校长你需要创可贴么?还是来点烧酒止疼?像当年一样?”犬山贺大声地嘲讽。
这是当年昂热对他说的话,阿贺你需要膏药么?还是来点烧酒止疼?你哭起来的样子真是难看,就像是被客人欺负了的妓女。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皮条客,难怪你会哭成这个样子……
犬山贺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畅快,可他的面孔愤怒地扭曲着,眉间的山字纹更重了。
眉心微微一痛,一枚血珠笔直地往下坠落,昂热随手挥刀,长曾弥虎彻将那滴血接在刀尖。他把刀尖凑到嘴边一吹,血珠破了。
犬山贺按了按眉心,手指上一抹血红。眉心正中一道细细的血痕无声地裂开,一滴血沿着鼻翼慢慢地往下流。
“太慢了。”昂热转动着双刀,“离开了卡塞尔学院后你变得更慢了阿贺,果然小混混一辈子都只能是小混混。”
他无视舞姬们手中的利刃,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褪掉衬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他背上文着一幅完整的画,蔓延到手腕的虎头和夜叉只是文身的一部分而已。无数夜叉和无数猛虎在火云中搏杀,那是夜叉之国和猛虎之国的战争。昂热缓缓地活动肩背,随着肌肉舒展,朱砂红的夜叉和靛青色的猛虎都活了过来,他们彼此扼住对方的喉咙,用利齿撕咬,以带着雷电的铁锤敲击,杀意被刻画得淋漓尽致。那是地狱中的魔鬼才能绘出的图卷,把全世界的凶暴都浓缩了起来,文在了一个人的背后。
“诸界之暴怒”,黑道中等级之最高的文身,以前能在背上文这幅画的人只有大家长,跟它相比犬山贺背后那副《能站阎魔图》就等而下之了。
“你还没有把文身洗掉么?”犬山贺问。
“当然没有,为什么要洗掉?这是我身份的证明,在1948年的那个夏天,我才是日本黑道中最威风的人,在道上你的地位只是给我擦鞋而已。”昂热冷笑,“真是个废物学生,混黑道也只有这样的水准,阿贺你真叫我这个当老师的难堪啊。”
“犬山君!不是动怒的时候!”宫本志雄从和室中追了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暴怒充斥着犬山贺的脑海,他抽出腰间的白纸扇扔向舞池中央。
所有的照明灯熄灭,镭射光束交织成网。仿佛熔岩从地下喷发,投影灯把熊熊烈焰的光影投射在屋顶上。重低音炮从四面八方对准舞池中央倾泻音波,舞姬们一拥而上,无数柄刀反射着惨白的光影,琴姬们的长发纷披,就像墨笔在宣纸上留下恣意淋漓的墨迹。日本刀术中的九种斩法全出……唐竹、袈裟斩、逆袈斩、左横切、右横切、左切上、右切上、逆风、突刺……昂热全身上下每个空隙都被刀光填满。
镭射光束扫过,雄浑的背肌在女孩们面前扭曲,夜叉怒吼,猛虎咆哮!
利刃在同一瞬间折断,女孩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住衣襟扔了出去。谁也看不清舞池里发生的事,只看见一个个黑影被扔出来,舞池边玉体横陈。
世津子从天而降,两把小太刀交错闪动,如同飞燕回翔,她从二楼直接跳向舞池中央。
难怪作为一个年轻的芭蕾舞明星她却留着剑道少女般的马尾辫,他的芭蕾天赋如果打十分,剑道天赋则是十二分。这种双手持两柄小太刀的刀术流派被称作“小太刀二刀流”,永远后发先至,格挡的同时用另一柄刀进攻,号称“不破的防御”。二刀流最重眼力,眼力必须极好才能预判对手的进攻,“先练鹰眼,再练斩法”。
世津子用足了鹰眼盯住昂热的武器,镭射灯扫过,昂热没有提刀而是拎着一根棒球棒!
昂热甩手把棒球砸向世津子,小太刀无法割开那么重的武器,棒球正中世津子额头中央……飞燕来翔,被一棒拿下。
昂热用标准的公主抱接住坠落的世津子,自嘲地笑笑:“这种男子气十足的事情发生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真是可惜了。”
他扔下世津子,拾起球棒大步上前,球棒带起“呼呼”的风声,每一棍都敲翻一个女孩。女孩们想挥刀,但是刀还没有出手球棒就临头了。
她们看错昂热了,她们眼里昂热是个老人,老人注定要被年轻人嘲笑,所以她们嚣张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性感,用自己的青春嘲讽他。可此刻的昂热根本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他穷凶极恶,就像中学时代的教务主任,无论女孩怎么扭动怎么傲娇,都不会手下留情。
“对不起我太老了,性感在我这里不能用作武器了。”昂热双手举起一名琴姬把她抛向空中再一把接住,随手扔在一旁,“跟曾曾祖父级的男人撒娇是没效果的。”
弥美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十文字枪,这在古代是武将的马上武器。玉藻前里当然找不到马,所以弥美骑上二楼那辆哈雷戴尔维森摩托,轰响着坠入舞池。
她用摩托车作为盾,出手是宝藏院枪流的精华。她的戏路以邻家少女为主,可如果导演此刻在场一定后悔定位错误,就凭这一记直刺她就可以出演女版真田幸村。
十文字枪被劈手夺过,昂热飞起一脚踢在摩托的油箱上。摩托飞向角落里,昏迷的弥美被拎在空中。
“你们日本人是有多喜欢武士道啊?枪术这种东西在现代还有什么用呢?”昂热把弥美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琴乃踢掉高跟鞋,把重型狙击步枪组装完毕。她是个王牌狙击手,曾在1500米的距离上命中一条跃出海面的鲭鱼。其实今天这种场合她的特长没什么用,她就是作为美女出席而已,但此刻己方连战连败,她也不得不想办法来挽救犬山家的尊严。她无法射击,昂热的移动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她瞄准的机会。最后连绫音都把武器拿出来了,这位冰上芭蕾舞新秀善用的武器是阿帕杰克斯122毫米火箭筒!琴乃急忙扔下步枪扑向绫音,在玉藻前里动用这种武器简直是疯了,昂热固然逃不掉,同伴也都得陪葬。
绫音的家族有躁郁症史,她很容易冲动,曾在一次国际比赛中不满裁判,于是脱下脚上的冰刀就投掷过去。
争执中绫音扣动了扳机,火箭筒却没有发射,因为一柄折刀从顶部插下,切断了扳机的传动零件。
不知何时昂热已经站在二楼了,胸口顶着绫音的炮筒,他皱着眉,看着这两个战栗的后辈,然后一拳打在绫音的侧脸。
“以后帮我看好这家伙,别把凶器交给神经病。”昂热对琴乃打了个响指,以示对她控制绫音的赞许,而后翻身再度越入舞池。
舞曲结束,昂热双手挥舞两根棒球把六个女孩震开。仍然站着的只剩他,肌肉舒张,汗气蒸腾,背影彪悍得像个年轻人。
头顶传来古钟震鸣般的巨响,昂热抬头,仿佛是红色的海洋从天而降。屋顶悬挂着的巨幅红绸飘落,中间刺绣着黄金的“卍”字。昂热拔起插在舞池中央的一文字则宗,对空一划,把那片红海割裂。红绸落地,盖满了玉藻前的地面,昂热手持双刀,扭头看着缓步走下台阶的犬山贺。无论舞姬琴姬和干女儿们被打得多惨,犬山贺一直站在三楼抽烟斗,似乎跟这场械斗没有丝毫关系。直到音乐和群战同时结束,他才磕了磕烟斗里的灰,挥刀砍断了系着红绸的绳子。
昂热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缓缓地活动双肩扭扭脖子,犬山贺边走边褪去和服,背后的《能战阎魔图》栩栩如生,鬼丸国纲在刀鞘中震动。
这是夜叉猛虎和能战阎魔之间的决战,两幅文身都栩栩如生,仿佛妖魔们从神话中复活,玉藻前里红绸铺地,作为它们的战场。
“多年之后再见校长的‘时间零’,还是如当年那样神鬼莫测啊!”犬山贺赞叹。
他本来怒形于色,似乎随时要下场和昂热一决生死,可真到下场的时候却面沉如水。
“别这么跟我说话,好像那不是我的言灵而是我的宝刀。”昂热笑笑,“用你的刹那来试试吧,当年你最高达到过七阶,现在年纪那么老了还爬的上去么?”
“就请校长看看我等的决意吧。”犬山贺缓缓下蹲,按刀在侧,低头看着鬼丸国纲的刀柄,仿佛沉思。
舞池里一片死寂,分明刀光剑影都消散了,但十倍于之前的杀机弥漫开来。女孩们不安地靠墙站立,给昂热和犬山贺腾出尽可以大的空间。这才是真正的决斗,犬山贺即使暴怒也没有失去理性,他太了解昂热了,加持了“时间零”之后的昂热不是凭借人多就可以战胜的。女孩们的刀再锋利,刀术再精湛,但假如在对方眼里你的速度只是真实速度的几十分之一,那么你的致命杀招就跟小孩子的扑打一样可笑。
这就是“时间零”,被称为刺客的言灵,言灵中的悖论。加持了这个言灵的人是穿梭在时间缝隙中的阴影,昂热永远不会在时机上犯错误,好比他在驾驶自己那辆暴力改装过的玛莎拉蒂时,总能抓住几十分之一秒的空隙超车。从不在时机上犯错误的人是无懈可击的……除非对手的速度能快到抵消“时间零”的效果。
只有一种言灵具备这样的效果,那就是“刹那”。
刹那能够成倍地提升释放者自己的行动速度,加速效果以2的倍数攀升。初级刹那仅能提升2倍的速度,二阶则达到4倍速,三阶8倍速,四阶16倍速……七阶刹那就能突破到128倍速。
犬山贺的言灵就是“刹那”,在他能达到128倍速的极盛时期,曾经号称蛇岐八家中的剑圣。如果他以急速挥舞居合之剑,没有任何对手能看见他的刀,在对手眼里他的刀只是一道微微闪光的空气。
注释:
[1]作者注:在居合道中水月指胸口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