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七宗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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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断地发射,每一次都准确命中,暗蓝色的弹道指向四面八方。无论龙王以何种方式游动,除非他真的潜入深水,恺撒的子弹就总是追踪着他而来。
   “恺撒……在干什么?”二副问。
   “大概是男人和公龙一对一决斗一类的事情吧,”零对着麦克风喊,“弹头安装完毕没有?”
   “安装完毕!但是要尽快发射,鱼雷舱已经灌入燃油,随时可能爆炸!”大副的声音传来,他正在气温接近70度的底舱中工作。
   “风暴鱼雷是火箭发动机!尾焰会点燃燃油!爆炸了怎么办?”二副傻了。
   零抓紧发射闸,神色平静:“赌一把咯。”
   恺撒摸索着更换弹匣。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水底的阴影放弃了伺机进攻的洄游,笔直地离开了摩尼亚赫号,去向前方。他相信那东西会回来,他总能了解敌人,就像是了解朋友那样。
   阴影在距离摩尼亚赫号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停止了游动,水下放射出耀眼的亮光,龙王引燃了言灵,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对着它直冲过去,会给我们更高的相对速度。”恺撒把对讲机扔进了水里。
   这是最后的命令,他已经无须说更多的话。
   水底的光明越来越耀眼,摩尼亚赫号发动了引擎,轮机长把仅剩的动力全部输出,这艘行将沉没的船吼叫着扬起船头,如同脱缰的烈马。
   远处灼眼的光明在同一刻拉成一线。
   雷达显示龙王的时速高达八十海里,摩尼亚赫号也达到了它的极速五十海里,加起来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相撞只在雷霆般的一瞬。
   恺撒平静地发射,一道又一道暗蓝色的弹道进入水中,直击龙王的头部。水下传来了龙的咆哮声,整个江面上弥漫着白气,隐隐地龙首从水中扬起,浑身鳞片的人站在龙头上,金色的双眼狞亮,刺破了白雾。恺撒把狙击枪也扔进水里,张开双臂,全部精神集中在“镰鼬”上。
   他感觉到扑面的热浪了,强得如一场燃烧的飓风。
   “还不够……再近一点!”他在心里说。
   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一百米的距离,龙王只需一秒就可以穿越。距离越近,风暴鱼雷的命中率越高,但距离越近,风险也越大,只要错过一秒钟,他就会被龙王的烈焰烧焦。目光测距无法那么精确,但他还有镰鼬,他信赖这些风妖胜过信赖眼睛。
   对冲的局面就像回力球游戏,面对时速几百公里回射的回力球,不能闪避,而是要伸出手臂,在最精确的瞬间接住它。
   虽然不闪避可能被球砸得鼻青脸肿,但是站在球场上的人绝不闪避。
   闪避的人就输了。
   恺撒伸手抓住了蒙面的手帕。
   “发射!”他扯下手帕高举向空中,对着扑面而来的烈焰吼叫。
   零猛地拉下发射闸,这一刻,恺撒已经被光焰吞没了。摩尼亚赫号放佛一艘正在航向太阳的太空船,眼前的光亮遮挡了一切。
   摩尼亚赫号的船身震动,一个声音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一千条龙聚集在一起的嘶吼?在风暴云的中间感受闪电的发生?没有语言能够形容那个声音,因为没有任何语言是为了形容那个声音而造的。
   火箭引擎在水下喷射出长达百米的烈光,锥形的风暴鱼雷如同一颗子弹那样直射正前方。人眼只能捕捉它模糊的影子,黑影刺入了龙王的火焰,它的表面开始融化,金属的外层剥落,后舱的火箭燃料即将爆炸。
   它一直在前进。
   狂躁的音爆中,鱼雷达到了极速,脱离了江水,跃出水面。
   直刺光明的太阳!
   命中目标!带着目标继续前进!巨大的动能,数百年人类积累的所谓“科学”的极致,任何生物都无法阻拦。夭矫的龙形被带得飞向空中,长尾在剧痛中狂摆。风暴鱼雷和龙王一起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在两百米外再次入水,缓缓地沉了下去。
   音爆仿佛永无休止。恺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鲜血。
   镰鼬们还在空中飞舞,恺撒却接不到它们递回的消息了。他的世界一片沉寂。风暴鱼雷发射瞬间,巨大的声音刺入他的耳朵,把里面的一切都摧毁了。零提醒过他,但是他没有听。
   其他人忙碌着准备救生艇,不过他不能走,他得等水下的人。他疲惫地坐在船舷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再挪动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过来,和他并肩,手里抓着一根黑色的索子。零正在失血,刚才的发射中,一块从仪表台上飞起来的玻璃刺中了她的小腹,看起来没医生她撑不了多久。
   “这是什么?”恺撒问。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潜水钟。”零熟练地比着手语回答,“潜水钟的轮轴无法工作,只能用手拉着它。”
   “通讯断了,他们怎么才能找到潜水钟?”恺撒一愣,不再出声,比着手语和她说话。
   “不知道,我只是讨厌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感觉。”
   恺撒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手语?”零靠着船舱壁上,“听力那么好,有必要用手语么?”
   “用来和我妈妈说话。”恺撒回答,“她遗传了‘镰鼬’给我,可是自己听不见。你为什么要学手语?”
   “以前有段时间,没有人和我说话。听不到人说话,自己的发音也越来越奇怪,最后自己都听不懂。所以学会了手语,跟自己说话。”
   恺撒愣了:“手语怎么跟自己说话?”
   “照镜子。”
   恺撒想象这么一个女孩在镜子里比着手势对自己说话,禁不住微笑。躺在一艘燃烧的船上,感受着身体下面灼热的船板,想象着燃油已经泄漏,正在向火焰流淌,水底还有一条不知死没死的龙王,偏偏自己还不能弃船。恺撒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新生在自己的旁边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他拍了拍零的肩膀,伸手和她一起死死地抓住了潜水钟的吊索。
   诺诺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路明非顺着她所指看去,隔着几十米,有什么东西悬浮在水中。
   “潜水钟!”他猜到了,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他们是在水下八十米,贸然上浮的话,因为压力减小,气体栓塞可能会更加严重。只有一身潜水服,没有潜水服的人很危险。这是诺诺一直在深水中潜游的原因,但是有了潜水钟就不一样了,那种铜制的密封舱自带氧气,深潜或者上浮都不是问题。看来最后的信息还是传到了上面。
   诺诺抓过呼吸器,深深地吸了一口,对着路明非比了个手势。路明非看懂了她的意思,一口气游到潜水钟边。
   两个人向着潜水钟游去,诺诺游得显然比刚才快了。路明非猜到了原因,气体栓塞已经作用在诺诺身上了,疼痛和晕厥正在加剧,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必须尽快游到潜水钟边,否则很难支撑下去。他试图再使点劲儿,可惜全身瘫软。
   接近了,诺诺奋力推着路明非向前。潜水钟的舱门是打开的,像个等人回去的家那样温暖。
   路明非进了潜水钟,双手撑着舱壁向诺诺招手,叫她也进来。
   诺诺抓着舱门努力艰难地要游进来,大量的气泡从她嘴里涌出,她肺里的氧气已经耗尽了。
   路明非伸手去拉她。
   诺诺忽然抬起头,路明非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路明非没有抓住诺诺的手,却被诺诺一推推回了潜水钟里,猛地扣上了舱门。
   潜水钟的氧气系统自动开启,开始排水,路明非在里面跳着冲诺诺挥舞双手,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他和诺诺之间隔着厚实的黄铜舱门,只有一块直径20厘米的圆形玻璃,能让他看见诺诺的脸,还有烟雾一样腾起的血红色。
   全身的血都凉了,路明非看见了那根刺穿诺诺心口的东西。一根锋锐的尾刺,如同一支长矛,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延伸向水中,隐隐约约的,他看见了龙的阴影。
   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龙王已经尾随了他们。
   这一次不是假的了,不是自由一日。
   这次诺诺要死了,她的手还抓着潜水钟的舱门,眼睛已经阖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全部的血在水中散逸如烟。
   隔着那块玻璃,路明非能够那么清晰地端详她的脸,这个狡黠多变的女孩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永远地睡着了。
   路明非双手抱头,脑海一片空白。真的没办法了?躲也躲不过那个可怕的结果了?她就要死了,她的血就要流干了。世界上没人能救她,超人来了也不行,超人不是医生,蜘蛛侠来了也不行,蜘蛛侠不会游泳。
   怎么办?怎么办?只能这么呆呆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抓着潜水钟窗口的铜条,对着外面大喊,明知不会有人回应他。
   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承认自己是废材了,那就让我过得轻松点吧。这种英雄戏跟我没关系才对,明知道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还让我看这种悲伤的场面,看一个我喜欢的女孩慢慢地死掉。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可是她死了我真是很害怕。路明非想。
   可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废材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知不觉地,眼泪滑过面颊。
   这个世界真孤独,在水下80米,你孤独得像独自站在一个星球上,没人听得见你说话,你可以放声大喊,然而无人在意。
   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着船舷,路明非缓缓地睁开眼睛。
   “喊的声音大是不管用的,所谓言灵,用的虽然是语言,生效的还是和语言共鸣的心。”海风声里,有人淡淡地说。
   “路……鸣泽?”路明非站了起来。好像他在这个甲板上睡了一觉,青铜城、龙王和诺诺,都是梦里的事情。
   头顶星光洒落,一眼望出去,大海漆黑,没有岛屿,更没有大陆,无边的水上,飘着这艘白色的帆船,帆船上两个人,他和那个穿着黑色西服扎蕾丝领巾的大孩子。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路鸣泽坐在船舷边,晃悠着双腿,在黑色的海里踢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路明非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躺了回去,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冰冷的海风。
   “你在干什么?”路鸣泽问。
   “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等我做完梦我还有事,”路明非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忙得很!拜托!就算我是你的召唤兽,也请尊重一下召唤兽的权益,不要在我忙得吐血的时候忽然把我召唤进梦里,行不行?”
   “别费心思了,你以为现在是场间休息?你做梦的时候,现实时间并没有被冻结,所以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在现实里已经死掉也是有可能的。现实世界里,那个女孩胸口开裂,已经失去90%的血,她的意识正在渐渐丧失,心跳速度快得就像一台跑爆表的摩托车,随时她的心脏会停跳,然后生命结束,只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闷在一个潜水钟里,面对一位龙王。作为高贵的初代种,他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而来,血统极其纯正,力量无与伦比,而且还和龙侍‘参孙’融合。”路鸣泽耸耸肩,“你真的要死了,随时。”
   “关你屁事!”路明非大吼。
   “孤独地死去,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么?”路鸣泽扭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路明非,“哦,我忘了,其实你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的。真可悲啊……”路鸣泽的声音低沉得远不似他的年纪,“比孤独更可悲的事情,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很孤独,或者分明很孤独,却把自己都骗得相信自己不孤独。”
   “孤独?孤独当饭吃么?你是诗人么你那么孤独?”路明非暴躁地在甲板上转圈,“够了没?没空陪你玩了!”
   “好啦,别急,虽然时间不能停下,不过相比这里,外面的时间过得很慢。所以你回去的时候还来得及救你的朋友,前提是你有救她的本事。”路鸣泽说。
   “早说不就得了?我再歇歇,真累死我了。”路明非躺下,继续大口喘气。
   看着海浪沉默了很久,路鸣泽扭头向路明非“喂,废材,你有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啊?”
   “我有想过!”
   “说来听听?”
   “我想在喜马拉雅山上炸开一个口子,然后温暖的印度洋海风就会越过世界屋脊到达青藏高原,把我们伟大祖国的千里冰川变成人民安居乐业的良田,实现真正的香格里拉!”
   “这是《不见不散》里葛优的台词,而且这是没有可能的,过高的海拔,就算你炸开了口子,暖空气也上不去。”路鸣泽眼皮也不动,“你在瞎扯。”
   “知道瞎扯还说那么多?懒得理你。”路明非转过身去不看他。
   “说来听听嘛,也许我能帮你呢?也许我正好很擅长……屠龙?”路鸣泽的眼神狡黠。
   “你?”路明非立刻翻了个身。
   “既然我们能在这里这么说话,你该明白我不是一般的人。”路鸣泽带着鼓动的口吻,“说说看,为什么选择了卡塞尔这条路,对于你来说,要冒那么大的危险,不值得的吧?”
   路明非挠了挠头,想了很久:“是你说的吧?每个人干屠龙这勾当都得有点说服自己的原因……其实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我老爸老妈觉得我有出息……有时候想想,觉得真是扯淡,我3E考试是靠作弊过的,那个‘S’级更不知道是怎么评出来的,靠你助拳解开了青铜城的地图,发神经打了恺撒和楚子航各一枪,立刻就成学院的风云人物了……你说我这叫有出息么?”
   “运气好也算有出息的一种。”路鸣泽说,“可你这样的人就不该参加学生会,也就不会被派到这种地方来。”
   “有女生用美人计拉拢我,”路明非仰望天空,喃喃地说,“我这种当都不上我还是男人么?”
   “你这一辈子就真的衰到总是暗恋那种绝无可能的女孩?”路鸣泽冷笑。
   “什么叫绝无可能?”
   “就是可能性小得好像火星撞地球。”路鸣泽耸耸肩。
   “你不懂,你还没成年呢。”路明非直直地看着路鸣泽。
   “我不懂?”路鸣泽回看他。
   “你不懂那种感觉,十几年了,谁也不觉得你有多重要,谁也不关心你今天干了什么,渐渐地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蛮多余的,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会觉得痛其他没什么意义,你每天花很多时间发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别人都说你不重视自己,自己没有存在感。可你就没有存在感,哪来的存在感?那些人除了点评你说你没有存在感以外,根本没有关心过你在想什么,你自己想的事只有说给自己听,哪来的存在感?”路明非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路鸣泽默默地看着他。
   “有一天你感觉被人踩在脑袋上,可你太没有存在感了,你连站都懒得站起来,你只想蹲在那里不动。可是这时候门打开光照进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穿着短裙,开着法拉利,把你从放映厅里捞出来,让你在每个人面前都很拽很拽……”路明非坐了起来,握拳,“那种感觉……很拽……你明白么?很拽!我从没那么拽过!”
   “她只是可怜你吧?可怜一个没用的师弟,因为她自己以前也有过自己很可怜的感觉。”路鸣泽不以为然,“她讨厌那种可怜的感觉,她帮你,绝不代表她喜欢你。”
   “可我就是这么一个东西,这么被她捞出来了,费了这么大力气捞出来的总不能是个废物吧?”路明非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妈的!我已经当废物太久了!凡我做的事,做错的都是我笨,做好的都是因为我走狗屎运,凡我在乎的人,要么是不理我,要么是把我当猴耍,倒是有个二百五弟弟跟你一个名字,非常理解我,对我说夕阳你是个好女孩!这是他妈的什么人生?”
   “这是他妈的什么人生?”路鸣泽跟着他,低声重复。
   “我是诺诺捞出来的,我不能是废物!”路明非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