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十八节 幽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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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除了主卧还有一间房间,门敞开着。男人有些好奇,举步走了过去。这是一间小房间,靠窗是一张“写字台”,桌子上摆着“澳油灯”和墨水台、纸张之类的文具。沿着墙壁放着两个简陋的竹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装满了书籍杂志和一尊微缩石膏像。看布置这似乎是一间书房,只是靠墙又另外放了一张小床。
墙壁刷得雪白,挂着一幅技法拙劣的水彩画。男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女人念书的时候美术课上的作品。
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窗户开着,望出去是住宅的后院,这里比临街的卧室要安静多了。是个读书写字的好地方。
女人端着茶盘上来了。看到男人正坐在桌边,专心致志的看着一本书。书页尺寸很大,比普通的书,不管是线装还是“澳装”都来得大。只是书页只有几十页,厚纸做成的封面上是一幅木刻彩版的《少女与小鹿》,刊头印着标题:《临高文艺》,看月份是最新的一期。
“你也喜欢看这书?”女人嘟囔着放下了茶盘。转身又去楼梯间里的食品柜里拿来两个搪瓷彩绘的食品罐放在桌上。
“我也算是个文艺爱好者啊。”男人笑道,随手翻阅着期刊。
“是了,那时候你还给《芳草地》投过稿。”女人笑了起来,给男人斟上的茶。上好的红茶,滚烫,散发出浓醇的香气。
“这里面有些文章写的很好,比如……正好这一篇就是写酱菜的。”说着男人把其中一页翻过来向着女人示意。
然而女人却没有那么大兴致,只是扫了一眼,嘀咕着“酱菜有什么好写的”,把茶盏递给了男人。
“我就爱看这样的小品文,平平淡淡的,读着就便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真酸,”女人笑了,忽然又下意识地端详了男人一番。
“怎么了?”
“你们可真够像的!”女人说,“看到几本书就挪不开步!”
“这书是他的吧?”
“当然是他的,难不成是你的?”女人端起红茶,慢慢地呷着。
“他在这上头花了不少钱吧?”男人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说。“书”和“杂志”,虽然有首长们的大力提倡,还有各式各样的补贴,依旧是一般家庭中的“不必要”开支。订杂志和买书,对于多数百姓来说尚属“奢侈”。
“挣的那点工资,小一半都给他折腾进去了。”女人多少有些不满,“幸好,我不靠他吃饭,也不用养孩子。不然非三天打九架不可。”
她打开食品罐子,从里面拿出曲奇饼干来。
“广州来得稀罕货,海南只有百仞有卖。”
女人给自己的茶杯里放上一快方糖,用小茶勺搅和着。
“他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这书胜过我。”在男人咀嚼着曲奇搜肠刮肚想词的时候,女人又说仍然没有抬起头,勺子在茶盏里胡乱划着,像是在划一条看不见的船。
“每天就知道看书,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写写写,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劲头,写得晚了就睡在书房里,要不就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女人叹了口气,又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这谁受得了。
男人端详着书桌上的物件。除了灯和文具,靠墙堆着不少的书,都是“澳洲书”,里面除了已经掉了封面又用浆糊重新黏上的《国民字典》之外,看得最勤的大约是一套《红楼梦》,书皮已经被翻烂了。里面还夹着许多小字条。
旁边有一本装订活页册。男人翻了一下,是《临高时报》文艺版,装订的整整齐齐,按照时间顺序叠放。
“这样的册子,他还有好几本。”女人有些着恼的说,“书架上都是。他待女人就没这么上心过。”
书架上果然摆着十多本这样的活页册,还有一排排的《临高文艺》,从创刊号开始按时间顺序叠放成一摞,看得出读者非常的爱惜。
男人想起桌子上最新的一期《临高文艺》,不无醋意的说道:“他去当兵你也帮他收着杂志呢。”
“他专门关照过,回来要看得。”女人心里有些得意,却做出满不在乎的口气。
“你挺喜欢他的。”男人说,“我感觉的出来。”
“嫁给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来我爹店里做工的伙计。我爹特别欣赏他,说他以后能干大事。我就觉得他这个人长得挺好,人又是文绉绉的,能写会算,还以为他也是高小毕业。其实他只是甲等文凭。靠着念夜校读出来的。”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好像是在找一个恰当的词。
“了不起。”男人由衷的说。
“是啊,读书上进,真正的读书人种子。”女人长了调子说着走到书桌前,整理了一下被男人拉乱的书报:“这些都是他的宝贝,连我都不给动,每天晚上就在这里看书,看到后半夜。后来,就开始自己写,写了厚厚的几摞纸,就放在这个抽屉里”。
女人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一摞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纸,都是上好的澳洲稿纸。一张稿纸被带着飘了出来,落在了男人的脚边。男人捡起来,纸上用澳洲蘸水笔写了很多字,还有很多涂抹的墨迹。从涂抹的空隙里,能看出来是一首诗:“朝雾晨雨润青柳,藩篱雏鸟鸣新啼。光阴暗隐旧物去,春风却漾故时秋”。
女人从男人手上抽走了那页纸,放回到稿纸堆里,用手抚摸了着轻声笑了:“他给我念过几段,什么风呀云呀情呀爱呀的,我也听不懂……后来他就不给我念了。”说完,轻轻的推上了抽屉。
女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的男人,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这套《红楼梦》,他看了得有几十遍吧。我问他,有这么好看吗?比我还好看吗?你知道他回答什么,你比宝钗好看,但是没有黛玉好看。气得我啊,这书里面一张画都没有,全都是字,他凭什么这么说啊,真是失心疯了。”
男人又对刚才的话题好奇了起来:“那他怎么又去当兵了呢?工厂里待得好好的,前途无量啊。而且按照征兵政策,他这样的人原本也不需要当兵。”
女人想了想,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过了一会,女人想起了什么,“他说他想去看看远方。”
“远方?什么远方?就因为这个?”男人不解的追问,真是一个奇怪的理由,就放下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和大有前途的工作,真是不能让人理解。
“是的……还有,就是他说他写的东西很浅薄,因为他的见识太少了,所以他想出去看看。”女人想到了什么,又说,“他说起过,有三种人最有可能当上作家,军人就是其中之一。”
“想多些见闻阅历,做个长途商人也可以啊,自己没本钱,给公司当商务代表的不也到处走?还能去南洋呢!”这就更让人奇怪了,男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大约是觉得军队的生活更刺激吧。”女人笑着指了指放在一张空椅子上的临高报纸,“昨天的临高时报,邻居拿来的,说是有他写的东西,我还没有看。”
男人伸手拿过报纸正要看,女人却把报纸抢了回去,叠好放在了桌子上。
“别看,咱们都别看。”女人笑了起来,“你也别看,我也别看,现在是咱们两个的时间。”
男人尴尬的笑了笑,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还有奇怪的妻子。他和女人是高小的同学,在校的时候说不上有多熟悉――那会年纪小,脸皮薄,多少还有点“男女授受不亲”的影响。只觉得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的女儿,挺文静的。没想到现在会变了这么多。
“你是不是在想着回家怎么向娘子交代?”看男人很久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女人狡黠的笑了。
“她才不会管这些。”男人有些嫌弃的说道,“她要是知道了,就会说,‘你要觉得她好就娶回来,我又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再要不就是,‘家里姐妹多几个也好,打牌也有搭子’。”
“这么贤良淑德?”女人吃吃的笑了起来,“对了,你娶得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难怪,难怪。”她停了下,不无调侃的说道:“就这样你还嫌弃她?”
“我没有嫌弃她。”男人赶紧辩解。
“算啦,我懂。”
“虽说是包办婚姻,可她挺好的,我们也算恩爱。”
“切!”女人发出一声充满了不屑的回应,“怕我缠上你吧?男人啊,你以为我是那么随便,是个男人就行?”
“当然不是,我喜欢你还不及呢,当初要是你嫁给我,我高兴都来不及。”男人赶紧辩驳,把能想到的讨好的话都堆了出来。
“又说瞎话,我看真有那一天,你跑的比谁都快。”女人被逗乐了。
“哪有!”男人还想再来几句甜言蜜语,下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