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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地处运河要冲,南来北往的繁荣经济催生出了旺盛的娱乐产业。不论是官家乐坊,还是私门娼优,无不生意兴隆,确实应了那句“处处青楼夜夜歌”的评语。正是由于身处特殊位置,知府周颂迎来送往的本事练得那叫一个地道。官面上的事情办完后,周颂便邀请王业浩第二天前往指定接待单位——城北瘦西湖边的摘月楼饮宴作乐。如果严格按朝廷法度来讲,官员是禁止狎妓的,京师里男风盛行盛况很大程度上也是此种法度的意外产物。不过明朝开国多年,早就法度废弛。想当年“三杨”联袂招名妓齐雅秀侑酒,阁老讥之“母G无礼”,名妓巧慧过人,对曰“我为母G,大人便是公H(候)”,一时间传为美谈。而宣德年间,湖广御史赵伦就因为“与乐妇奸”,便被罚戍辽东。所以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种事遭弹劾的都是上头没有人,下头乱找人的主。
在滔天权势的面前,几个瘦马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王业浩此次重点照顾粗坯周先生的感情。正式会晤后,王业浩旁敲侧击地授意周知府,少安排文士请客,至于歌女也不必太在意歌喉,首要便是“姿容妍丽”,说白了就是直接上荤场子,莫要搞太多的周边节目。周知府弄明白需求后很是诧异,这位王老爷也是进士出身,居然会是这般饿鬼姿态,不过文人多异癖,这点嗜好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周知府当即表示领会王大人的意思,便只找了当地一名欢场老手田把总来陪同。
明代的把总和清代不同,并非军中卑职。所以田把总虽说不上豪富,亦有些资财。好享受,喜美色,长袖善舞,在扬州是一位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女儿田秀英选为信王侧妃,也算是一位皇亲。
其实王业浩并无赏瘦马的雅兴,纯粹是为了讨好这周先生。最近他对这位“神仙”愈发的信任了。其实这样的神仙,他在京师见过许多,都是声称能通灵请神,预知吉凶的僧道术师,但是大多说辞模棱两可,要不是事先设套做局,要不是事后牵强附会。像先生这样扮相毫不仙风道骨,判语却精确到日的“先知”,实在是个异数。
自己有了周先生,朝局堪称洞若观火。隐隐约约便有大势在握的感觉。真是天助我也!王业浩暗暗得意。这可真让自己捡到宝了!接下来便要看他的九千岁败亡的预言是否能成了。若真得成了,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也是掌中之事了!
但是他毕竟是多年修炼的官儿,所以还是做两手准备,对阉党继续敷衍,暗地里提前留好后路。这次回绍兴,和知府张鲁唯议到为九千岁建生词的时候,他便狡猾的避开了落笔这一步:眼下局势不明,所以生祠之议大可附和,但是绝不能落下文书证据。请功容易,要撇清可就麻烦了。
这位莫名其妙加入队伍的,正是他的后路之一。此人名叫金文池,是东林“前六君子”之一魏大中的幕僚。
魏大中被捕,继而在诏狱中被杀害之后,幕中之人多受阉党迫害,大多隐姓埋名。金文池便是其中之一。他虽是秀才,却不敢回原籍显露身份,只在绍兴的安昌渡头摆个摊,替人代表。
因为穷困潦倒,不得已卷入了一桩争产案,替人伪作文书,被人识破拿到县里,继而审出他的真实身份。
魏大中已死,金文池也算不上多有排名的“中坚”。所以王业浩三言两语便把这个人弄到了手里。
对阉党来说金文池并无大用,但是对王业浩而言,金这个“魏大中幕僚”的身份却是可圈可点,一旦乾坤倒转,亦可作为一招闲棋。
因而金文池一路上虽然戴着镣铐,却没吃什么苦头。到得扬州地界,干脆连镣铐都开了,亦是好吃好喝的待着。倒比平日里来得更舒服。到了扬州,王业浩趁着停泊休息的功夫,又是一番笼络。
周乐之当然不懂王大人的这番水磨功夫,他只是听王良说,囚犯是老爷预备招用的幕僚,因为身上有案子,所以上路的时候不得不戴着镣铐。
“若是囚犯,如何又做得师爷?”
“你还嫩着呐!”王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有罪没罪,还不是知府老爷的一句话?知府老爷听谁的,还不得听我们大人的。”
这一日华灯初上,宾主落座,珍馐玉液铺陈,脂粉莺燕环列。周知府作为地主,先相互引荐列席的宾客。
“这位便是王大人,去岁巡按广东,赈灾安民,劳苦功高,此番回京,必当高升啊!”
“久仰久仰。”旁边一名体格敦实的中年汉子拱手说道。
“这位是田爷,原是钦依把总,如今赋闲在家。若论这扬州风月场子的恩客,田把总认第二,就没人敢占第一!”周知府显然和他甚为相熟,所以讲起话来也毫无顾忌,“当年田把总续的弦,便是这摘月楼的头牌琴师薛姑娘,此等艳福着实羡煞旁人啊!原本家中闺女也习得一手好琴,只是前些年被选为王妃入京了,我等再无耳福了。”
“周大人说笑了。”中年汉子倒是很放得开,已经挑了个姑娘搂在怀里。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业浩听完介绍便问道,“田将军,此前信王纳的侧妃田氏,可是令爱?”
“哈哈,正是小女秀英。”田把总欢喜地说道,“也是那小妮子命好啊。她娘原本就最擅琴艺。原本教她些琴艺,就盼着谁家老爷能看上。想不到能选入信王府中,这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王业浩心想这何止是衣食无忧啊,若是周先生的预言当真,在座这位便是将来的国丈了,马屁此时不拍,更待何时:“久闻田将军豪爽侠义堪比孟尝,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失敬失敬。”
田宏遇排起来虽然也算是皇亲,但实际上自己女儿不过是刚刚嫁给尚未就藩的亲王当侧室,所以少有人来烧冷灶。今天王业浩的这通奉承让他觉得相当受用,心情好话也多了起来:“哪里哪里,孟尝君门客三千,咱哪里比得起,养她三五瘦马便知足了。”
“说起这养瘦马的道道,田把总可比养兵都精啊!”周知府在一旁说笑道。
“田将军乃真风流名士也!”王业浩继续吹捧。
“要说养兵,田某真不敢讲。”几杯酒下肚,田宏遇兴致便起来了,“要说这养瘦马,田某还真有些心得。”
“今日有幸,还请田将军赐教。”
“好说好说。”田宏遇喝了口姑娘递上的酒水,继续说道,“这瘦马讲究的是七个字,瘦、小、尖、弯、香、软、正。务必要从六七岁便入行,再大就沾染了烟火气,不论怎么调教,都成不了一等货了。”
他说得起劲,周氏师徒更是听得入神。严格说起来,这算是二人第一次正经来风月场所。这行院奢华享用,对周乐之这个广东乡下的穷小子来说简直是超乎想象,相比之下,周先生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惊讶。
今天席面上的总总,亦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淮扬菜向以用料鲜活,工艺精细著称,具体菜色虽与后世有别,但精髓格局相通。有心想尝尝这霉味,却无人动筷子。只好继续干坐着互相吹捧。
此刻他听了田宏遇的论述,又勾起了他的调查欲,问道:“田将军,恕小弟才浅,难道这瘦马还有评级不成?”
“那是当然,这位兄弟有所不知啊。”田宏遇一望即知此人是个新手,便做出一副老前辈的姿态说道,“这瘦马分作三等,下等者练女红针线,烹煮调和,亦非富户不能蓄;中等者学算写曲艺,记账管事,可谓内助;上等者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具百般小意,千种风情,方可称佳人啊。”
周乐之听了不觉神往,心想自己这辈子大约是没有福分享用这“瘦马”妹仔了。然而身旁的先生却觉得这些都不在点子上,以自己的本事,就算是上等瘦马也根本聊不到一起,谈风月还不如直接洗风吕来得实在。
不过只用了两轮酒,他的观点就得到了刷新。行院并非简单的以色侍人,更类似好话的娱乐中心。陪酒唱曲的姑娘专业素质都很高,不管什么样的客人都能伺候舒坦。所以不论先生胡说八道什么或者多喝了几杯开始谈“何谓物理学”,姑娘们都能认真扮演热心听众的角色,还不时地叫好,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酒席大概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在田宏遇的带动下,气氛热烈融洽,宾主尽兴。见玩得差不多了,周知府对王业浩说,“王大人,这摘月楼中有一花魁,唤作又晴姑娘,风骚独领,色艺双绝,平时轻易可不见人,今夜知大人来访,特在阁中等候。王大人何不前去喝一杯香茶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