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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拿问,你且派人看护着他,且看他去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有了准信来报。”“是,微臣这就派人去!”吴孟明只觉得“天意难测”,实在想不出这福建来的小小官儿到底哪里引起了皇帝的兴趣,居然享受到了部院督抚大臣的待遇。
“还有王业浩……”
“微臣在他身边有安排。”
崇祯点了点头:“让辑事人暗中查问,他和那个周乐之之间是何关系。”
“是!”吴孟明等了片刻,见皇帝并无新的吩咐,退了几步,预备着出去,却又被皇帝叫住了。
“德隆钱庄,如今的生意还好么?”
吴孟明吃了一惊,这德隆钱庄在京师算不上什么大钱庄大字号,比起山西老财的“山西屋子”名气要小很多。但是这家钱庄有髡贼有勾连却是京里尽人皆知的事情。因为从一开始,德隆便主打的广东方面的银钱汇兑。
京师到两广,千里迢迢。对于一些见识浅薄的人来说,“广里”就和“蛮夷”差不多意思了。但是广东籍贯的商人、官员在京师的并不少,银钱的往来颇为频繁。
过去因为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往无论是京师往广东,还是广东往京师,汇款的贴水都非常高。一两银子汇到广州,贴水是江南的五六倍乃至十多倍。汇款的时间也很漫长,广东籍缙绅和商人都感不便。
德隆在京师开业之后,两广方向的汇兑几乎立刻开辟了一个新局面,它家的汇款不但数额不限,手续费用低廉,最令传统业界望尘莫及的其却是汇兑速度。往广州-京师的汇款,最快的“电汇”只需要三天就能到达。这种速度,莫说过去没有人做得到,便是朝廷的八百里加急的塘报也做不到。更难得的是,它家还有费用更低的“信汇”,十天也能汇到。
这样的速度完全颠覆了人们的认知,从广州到京师,遇到紧急公事,提塘官星夜赶路,从广州到京师最少也需要九天。也钱财交割更是清晰明了,没用多久,便彻底垄断了京师-广州之间的银钱汇兑。不但两广籍贯的缙绅商人们对其大加赞誉,也吸引了许多北方的商人以此为资金渠道南下广东经商。那些已经嗅出船只漏水的硕鼠们也通过德隆把他们贪墨盘剥来得银子,源源不断的往南方汇送,用来营建新的安乐窝。
此种南北汇兑后来又扩展到两京之间,很快汇兑便成了德隆最大的业务,这种南北汇兑即使是两广失陷之后也照旧进行,只是出于“撒把土迷人眼”的套路,把电汇给停了。但是两广和京师之间的“信汇”一支都是通得,时间也延长到一个月,理由自然是战事的关系。
对德隆的冷大掌柜是不是有“通髡”,人人心里都清楚,但是又各自心照不宣。毕竟这条渠道谁愿意把它堵上呢?更别说这冷大掌柜在京师商界里也是以“靠山硬”著称的人物,不但有两广的官员,还有宫中的大太监。所以这广州失陷快两年了,期间冀图富贵告发德隆“通髡”的人也颇有几个,全都不明不白的“毕命”了。吴孟明自然不愿意来趟浑水。
现在皇帝突然动问此事,吴孟明脑子里飞快的转过许多念头,莫非有什么人直接对皇上说了什么?还有……
事关重大,他不敢轻易回答,当下只顺着皇帝的问话答道:“此事微臣并不知晓。他原是一家钱庄,生意好坏,原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待微臣回去细查。”
崇祯死死的盯着吴孟明半响,看的他背脊冒冷汗,良久他才压低了声音,用两人之间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说道:“此事要机密!朕听闻中官中有人与此钱庄有干系。你去查了来回――这件事你不必知会东厂,秘办。”
听到这里吴孟明已是两腿颤抖,感觉一下子就站到了悬崖边,只要应对失误,罢官治罪都是轻的,搞不好小命都保不住。
吴孟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又是如何回得衙门。他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内,其他差事都好说,唯独这调查钱庄的事情,太过棘手。
德隆钱庄的事情吴孟明略知一二:这冷掌柜是广东过来的,原本在京师就是个“雏儿”。不知道找了谁的门路钻营了宫里钟鼓司掌印杨公公,就此在京师站住了脚跟。也因为杨公公的关系,宫里不少大太监都把银子存在这家钱庄。
要查办德隆或者冷凝云都不是难事,但是临走之前皇帝的那句“不必知会东厂”才是最可怕的。
东厂是皇帝的“家奴”,督主曹化淳作为皇帝最宠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参与皇帝的机密最多。吴孟明虽亦是皇帝倚重的近臣,照样要仰他的鼻息。此刻皇帝却要他“秘办”,显然对曹化淳已经起了不信任的念头。
若他在回话中把对太监们有所回护,皇帝必然会怀疑他和太监沆瀣一气;若是照实禀告,杨公公可是钟鼓司掌印太监,位分虽然没有司礼监、御马监太监那么尊崇,到底也是二十四衙门管事大太监之一,高时明的徒弟――宫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因为此事被查办,自己算是把宫里头的太监都给得罪死了!
他知道杨公公最近几年对王德化十分巴解,若是由此再得罪了王德化,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吴孟明脊背冒汗,在签押房徘徊良久。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曹化淳商量以下此事,不论曹的态度如何,至少是通个气。但是皇上今天又专门提了醒――万一让皇帝知道了……
他忽然想到,皇帝只是关照他不必知会东厂,那么自己只要不向曹化淳明提此事就是。杨公公和钱庄有关系,自是要避讳。王德化却不碍事。
杨公公一直阿附王德化,恐怕德隆的好处也分了一份给他。只要向他稍微透露些消息,他自然心领神会。具体怎么办,杨公公自然会派人来和自己商议。
想到这里,他大概有了主意,当下把手下几个得力的干将叫来,悄声吩咐了一番。
京师冬日的夜晚寒气逼人,除了极少数不得不生计奔波的人和例行巡街的差役更夫,寻常百姓们但凡还有一处栖身之地的,都早早地躲回了家中。街道空旷冷清。
就在这一片寒冷萧瑟的市井之中,京师护国寺西路口的地方,有一处院落却是灯火通明,此地正是京师里有名的柳泉居饭庄。这家饭庄在大明隆庆年间便已开业,即使在崇祯朝,亦是一家百年老店了。
饭庄的门脸并不大,街边的三间门脸而已,比之其他大饭庄显得要市井许多,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它的后院宽阔疏朗,于市井中有几分田园的韵味。院内有一株百多年的大柳树,树下有一眼清泉,泉水清洌甘甜。店主正是用这清澈的泉水酿制黄酒,味道醇厚,酒香四溢,被食客们称为“玉泉佳酿”。
除了以“柳树”“泉水”和“黄酒”之外,柳泉居最出名的便是它的牌匾系严嵩所题。故而在京师颇有名气。来这里的宴饮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日夜聚集在此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此刻在后院的厢房包间内,一桌“消寒”酒宴正在举行之中。
这并不是官面上的正式宴会,而是同僚朋友之间的随意小酌。来客多是京师顺天府衙门中的官员和幕友,林林总总足有十五六人之多。
桌子上布设着各色下酒小菜:糟鱼、松花、醉蟹、肉干、蔬菜、干鲜果品……无不悉备,林林总总足有二十多种。又备有各色好酒
包间的火墙都升上了火,外面寒风凛凛,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一干宾客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首席坐的一位中年文士,正是顺天府尹钟炌。钟炌此人为官耿直,有以严驭吏,以宽洽民的风评,皇上也称他“洁己奉公之选”。
虽说耿直廉洁之名,但身在官场之中,也不能一味的严苛执拗。场面应酬亦是必不可少的“工作”。今日的消寒饮宴是他发起,以此犒劳慰问手下的官员幕友。
一干人正到兴浓间,钟炌的亲随忽然走了进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席间同僚见他眉宇微蹙,便都按下话头看着他。
钟炌示意长随退下,示意管刑名的幕友上前。他低声关照了对方几句,“……你明日便安排人去查看,有了消息即刻向我禀报。”
“是,学生这就去安排。”言罢,师爷便告辞离席而去。
钟炌待得师爷出了门,见一干人都望着他,说道:“在座诸位都是顺天府衙门里的人,学生也不和诸位打马虎眼了,才时出了一桩案子,明日里只怕要有得忙一场了。”
众人面面相觑。能惊动到顺天府府尹亲自过问的案子必然是大案要案,一个个都屏息凝神,等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