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三章 月榭凭栏,矫艳名以附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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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月婵这话,张牧云却没回答。乐声传来之时,他摆出往日家主的威严,不理少女泛着酸气儿的诘问,只是专注地朝那边看。西湖烟波渺迷,孤山岛南坡开阔,一钩镰月于高空照下,少年眼前的景物幽淡而清奇。地旷而幽,水渺而远,草木清华,天然去饰;月华中仰面望去,那湖楼上半抱琵琶的倚栏女子衣饰奇特。
四月春深,江南之地气温颇热,但大多数杭城女子依旧长裙飘飘,还是春天的装束。不过楼上那第一回见面时自称辛绿漪的妖女,此时却是一身极为少见的大胆装束。
绣着小朵百合的黑丝披肩,几近透明,虽穿在身上,却向两肩滑开,大敞了胸怀。胸口本是女子羞处,这年头女孩儿都要大加掩饰,谁知这辛绿漪却只是系了一件水兰的丝绸抹胸,将两团高耸的椒乳微微拢束。两峰之间,懒懒系了一只蝴蝶结,在酒楼灯火的映照下,左右抹胸的圆曲之处光华烂然,恐怕倒比不穿时更勾勒出宛然曲线。
有些触目惊心的抹胸之下,则是光洁平滑的白腻小腹,其上不着一物。小腹纤腰,盈盈一握,再往下则是一条宽幅的浅青色丝绦,在她细腰下方的突然向两边圆婉宽阔之处,于中间随意地打了个大结。再往下,因为阑干遮挡,挡住了视线。虽然看不清,想来也应是水青色的碧罗短裙。其实已经不用看全,光是现在看到的这些,这女子婀娜多姿的娇躯曲线便已经突出显露无遗,让所有瞧见的人联翩遐想。
除了看似随意实则妖冶非凡的身上衣饰,那衡山女精灵如丝的秀在俏靥两边分别如瀑垂下,在灯火中闪耀着乌光。螓上光滑的青丝中,正斜插着一朵粉白的水莲花,让整个女子就像一朵水莲荷,在初夏的月光中妖娆绽放……
“这妖女倒也是个奇人!”
在宛如流水晚风的琵琶声中,瞧着辛绿漪月下倚栏的模样,张牧云在心中暗叹。
不知为何,要是往日看见这么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张牧云总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如果是村里相熟的,说不定还要说些胡话,逗逗她们。不过现在他见着辛绿漪如此,心中竟无多少绮念。望着妖艳的颜容,他竟然真如师长看自己学生一样,心中并无杂念。
觉出这点,张牧云也对自己这反应暗暗惊讶。他心说,难道自己被这妖女“仙师”“仙师”的念多了,真地便被潜移默化?
如果说第一回见这妖女,他心中充满了愤恨;第二回见这妖女,又被她大胆行径弄得面红耳赤,那这一次张牧云心中愤怒之余,却还有些怜惜;这亦怒亦怜的心情,一时倒难仔细理清。
于是,在略显得有些清旷的湖岛春夜里,张牧云在花丛蕉影里一时踌躇,不知不觉时间便悄悄地过去。
恐怕是等得有些久了,很久不见人来,辛绿漪的琵琶声渐渐转为柔缓。清泠泠的琵琶乐语在指尖轻轻流泻,一改往常常听到的壮烈激昂琵琶曲风,现在她手下的乐器只如琴筝一般,在月牙悬空的西湖之中冷冷响动,就似良夜中静待良人的妻子,在烛影摇红里轻轻倾诉。
移时,更深露重,仍不见所约之人到来,阑干畔的辛绿漪便停了乐声,轻轻地转身回到厅中去。琵琶声歇,不久却有一缕清幽的箫声从楼中飘摇传来,那乐声低柔幽沉,正是如诉如慕。
“你……不上去见她?”
本来见妖女相诱,月婵正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不上去厮闹,已算是她性情大变。不过陪着张牧云这一会儿,目睹那女子苦等时忧伤失落的情景,天香公主性格中那份善良劲儿又开始作,忍不住要劝张牧云不妨上去见见妖女。
“也好。”
听了月婵之言,张牧云便在口中答应。听他这么一说,公主却又忽然对刚才说这话觉得有些后悔。
不过,出乎月婵意料,张牧云答应一声之后,并没大剌剌走向那酒楼。他依旧潜隐了身形,悄悄到旁边找了一个正在湖边逡巡来回卖小点心的小厮,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临了又给了他大约二十几文铜板。之后那小后生收了钱,跟张牧云使劲点了点头,便挎着点心盒子朝那酒楼飞快地跑去。
这之后,张牧云并未回到月婵身边,而是向她招招手,便转身径去孤山岛东边的那个船码头。等月婵提裙翩然赶到时,他已坐在一只客舟中,跟她招手示意,让她下船一起走。
待月婵坐稳,那艄公的篙子便一点岸边青石,小船翩然离岸,飞快地直往湖东而去。
“你怎么不去见她?”
等坐稳了,月婵便开口问身边少年:
“你上去一下,好歹也跟人家说明白,让人家这番好等。”
虽然月婵心里现在十分开心,但表面丝毫不敢流露,反而装出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微嗔着问牧云。
“还是不见的好。”
却听牧云答她:
“咱们这次来杭州,只不过忠人之事,只待事情赶紧了解,便回洞庭去。这女子来历奇特,目的叵测,我们还是切莫搭理的好。”
“是么……”
月婵听了,更加高兴;不过眼珠子一转,却又问道:
“那你刚才让那小孩传的什么话?”
本来应该大气的公主殿下,这时却有些小肚鸡肠。她心中忍不住怀疑张牧云是不是见自己在身边,有些不便,便叫那个小厮给妖女传话另约地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张牧云答道:
“我让他带话给辛姑娘,跟她说,她今晚要等的人不会来了,也请她以后莫再找他。”
“噢!”
听得张牧云说出这样话来,月婵不禁凤眸中神采闪动。偷眼瞥看此时的乡村少年,竟觉得他难得地风采俨然,气度不凡。正想夸他两句,却又听他说道:
“早点给她传话,她也好早些把包下的酒楼给退了。跟掌柜的好好求求,说不定最后能少付些钱。”
“……你这人,怎么尽钻在钱眼里!”
正当公主哭笑不得,恰听得身后原本连续不断的箫声,忽然中断。直等小舟又划出去数武,那箫声却忽然又呜然而起;仔细聆听,虽则箫声依旧如之前柔缓,那声音却越地低沉,正是如泣如诉,颇为凄凉。
满含忧伤的幽怨箫声,顺着湖波悠悠传来,正感动得乐感极佳的少女想哭,却忽然听身边的少年奇怪说道:
“咦?怎么还在吹啊?不赶紧退订,便真要付整晚的钱了。真是不懂过日子的人……哦,也许还约了别人听箫吧?——唉呀!”
正在不解风情的张牧云自作聪明揣测时,却冷不防身边少女遽然出手,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哇咧!”
懵懂少年咧着嘴叫苦连天,怨月婵道:
“妹子,我又没惹你,干嘛突然打我?真地很疼!”正是:
月光淡于雪,湖气冷于冰。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