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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李邦华在接手《皇明通报》的时候就已经建言在都察院下设立文管司,可见老成谋国者的确能够看一知十,就算是穿越者面对这种人杰也未必有什么优势可言。《江南士林报》传到山东的时候,朱慈烺就知道自己唤醒了一头名叫新闻舆论的巨大的猛兽。
这头猛兽在它一出生,就露出了尖牙,狠狠地咬了上来。
“他叫我‘逆储’,有什么典故么?”朱慈烺好整以暇地询问座下一群博学多识的进士们。
从李邦华到吴甡,乃至孙传庭、蔡懋德等人,无一人敢开口应道。这些人都是满腹经纶的大学者,又都是在崇祯朝之前就入仕的大臣,当日骂魏忠贤为“逆阉”之事历历在目,而这“逆储”显然是脱胎于此。
朱慈烺自己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有心理准备。他这辈子在宫中也好,军中也罢,偶尔出去晃荡一圈,哪里都能看到等级森严的礼制。即便当日在西安,有冯师孔等人跟他硬碰硬,也最多只是指责皇太子举措失当,绝不敢有人喊出“逆”这么可怕的字眼。
十恶不赦中有谋大逆与恶逆两条。谋大逆是阴谋毁坏宗庙、皇陵和皇宫。恶逆是殴打、谋杀尊亲属。结合上下文来看,这里的逆应该是在指责储子软禁帝后、隔绝中外。
“这事有什么办法么?”朱慈烺问道:“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吴甡苦笑道:“这还能有什么办法,江南非君之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罚薪俸,他们不在乎;撤职,他们优游林下;入刑,正是沽名卖直的老办法,算是成全了他们。”
“而且如今要抓人也未必能抓到。”一直很少说话的周应期冷冷道:“天启六年的时候。魏阉派缇骑抓捕周顺昌,结果硬是闹成了民乱。说起来,周顺昌历任福州推官、文选员外郎,对吴民有何恩情?还不是背后另有推手。”
周应期与朱慈烺接触较少,目前主要在负责新移民的安顿工作。他从条例上就能看出皇太子不是个愣头青,不过担心这位殿下阅历太少。看不透浓雾之下的真相,特意将话说透了。
朱慈烺前世读书的时候就要背《五人墓碑记》,只以为真是阉党惹起了民间义愤,也不曾往深处去想。此生成为大明太子,对党争余波之深颇有感触。再将这段历史还原到党争背景下,之前的认识就变得有些走样了。
此刻听周应期这么一说,顿时警醒。自己如果要深究这件事,肯定有人会掀起新的民乱!到时候再借助某些人的文坛地位,写上两篇散文。自己这千古骂名也就背定了。
一念及此,朱慈烺颇为庆幸自己抵御了下江南的诱惑,否则光是这种暗地里的手段就防不胜防。要想像在山东这样放开手脚做事,不说朝堂上的奏疏,光是下面的民乱也让人吃不消。
“我知道了,”朱慈烺点了点头,“既然是我选的战场,就得老老实实照规矩来。把这场仗打下去。”
众人纷纷暗道:这口水仗怎么打?
“李先生,都察院文选司还是要尽快上封奏疏。建议报刊监管,订立《皇明刊行法》。”朱慈烺道:“日后凡是文稿刊行,无论雕版还是活字,必须书样送审,申领书号。凡是欲办报刊的,必须先行缴纳一万两纹银的押金。
“若是报中有非君、十恶、诲淫诲盗者。一次警告,二次没收押金,停业整顿。停业之后,加纳五万两,再犯者非但没收押金。而且终身禁办任何公众读物。若是他们交了押金,后来又不办了,银子原封不动地退回,免得他们说我敛财。
“还有,报纸必须收费,否则就是私印传单!以妖言惑众坐罪。”朱慈烺胸有成竹,先将后世的新闻管理制度拿来用了,细节等日后再做完善。
“殿下,这是否会被人指责禁民之口,堵塞言路?”李邦华只是替其他人问出了这个问题,设立文管司监管报业这事本就是他最早想到的。
“不会,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朱慈烺自信道:“若是不设门槛,谁都能乱嚷嚷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恐怕他们想不到呢。”吴甡接口道。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朱慈烺笑了笑。
吴甡已经不止一次见过皇太子露出这样的笑容,虽然有些与他年纪不相匹配,但无疑表明这位千岁爷已经有了一整套腹案。
等散了例会,正要排班出去的时候,朱慈烺突然道:“吴先生和孙先生暂且留步,我有事说。”
见一下子留了两个阁老,众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纷纷加快了步伐。吴甡和孙传庭等在原地,待众人出去了方才复入本座。
“现在这事有点麻烦,”朱慈烺道,“我说我没软禁皇父,可就有人咬死了说我恶逆。我又不能将皇父推入南京火坑,二位先生以为这事该如何办才好?”这个时代只有文字,有没有广播讲话——唔,如果有人硬是要抬杠,就算是拍成录像放给他们看都没用。
吴甡清了清喉咙,道:“近些日子常有南臣北上,听说都在济南等候圣驾。臣以为,可让他们重回江南去任官,求圣上恩准陛辞。只要他们接了官印,要再说殿下软禁圣上的话,就得好好琢磨一番了。”
“是个好主意,只是……”朱慈烺微微皱眉:“他们肯用我的章程么?”
“殿下怎么了?”吴甡突然笑道:“他们做了官,却又不守章法,不都是罪证么?”
朱慈烺一拍脑门:“最近听先生讲《春秋》,有些迂了。”
吴甡嘴角抽搐,心中暗道:你这脏水泼得好没道理……
“如此甚好,”朱慈烺拍板道,“江南派官之事全由皇父做主,他如今大权旁落,颇有些抑郁寡欢。”
什么都要利用起来,绝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机会和资源。
吴甡这才抿嘴微笑。
“这事好了,下一桩。”朱慈烺转向孙传庭,笑道:“孙先生,如今兵部似乎颇为空闲啊。”
孙传庭苦笑道:“殿下亲自治军,兵部的确没甚大事。以前还要勘合各镇的兵额,分配军饷本色,不过如今已经力不能及了。就连各处藩镇也都明白兵部、户部没钱,连要都懒得来要了。”
现在所有的收入和资源都被东宫直接分配,兵部当然没有那些事干了。
“兵部也不光是发钱的事。”朱慈烺道:“该勘合的兵额还是要勘合,各镇武将升降,资料汇总,也得收集起来。尤其是趁着现在许多地方还是大明治下,山川河流,各种地形的舆图、沙盘,屯扎人数,有何产出……这些职方司的事也都必须做起来。”
“殿下,”孙传庭笑道,“若是如此,臣就不得不要伸手要钱了。”
“该多少就给多少。”朱慈烺道:“这些事迟早要做,早做说不定还能有用。唔,湖广闽粤四省是重中之重,将来说不得也要用兵。”
孙传庭面露疑色:“殿下,不先做山西、河南之地么?”
“这两省大打是不会有的。”朱慈烺道:“就看谁能偷到了。唔,说到这个,日后兵部也要存一份现役和乡勇的资料文档。”
“殿下……这恐怕不好吧?”孙传庭颇有些意外:“祖宗定制,肯定是有其道理的。”
“太祖设五军都督府,只想到了分权,却没有限权和平衡,只看南北京营,就知道此制度不能再用了。”朱慈烺摇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