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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长夜
福吉的话让卫衍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时无法做出回应。
刚开始卫衍是在消化皇长子殁了这个事实,待回过神来才疑惑皇长子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殁了。若是其中另有蹊跷,随即而来的必然是场轩然大波。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无论最后谁胜谁负,都不是他做臣子的应该涉入其中的。若他还想安稳做个臣子,此时就不该进宫去,否则的话,日后怕是更是牵扯不清。
这个念头刚起,卫衍的眼前就浮现过往的一幕幕,心中竟是一片刺痛。那时皇帝站在刚完成的皇长子居所,兴高采烈地对他说这说那,计划着十年二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后的事情,怎么会料到不过短短数日,所有的一切俱已成空。
卫衍常伴君侧,自然知道,皇帝对皇长子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突如其来的,而是日积月累才会到如今想要亲自教养的深厚地步。长久的期待盼望,为他起名时的慎重,临出生时的惶恐慌乱,降生后的喜悦以前对未来的种种设想,竟然就这样化为灰烬,皇帝此时的心情该是如何悲痛,就算卫衍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也可以想象出来几分。
这样一想,他硬是做不到置身事外。就算起不到什么作用,也希望能为皇帝做点什么让皇帝的痛能够少几分。
“衍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要此时进宫去?”卫衍在换衣服准备入宫的时候,他的母亲柳氏过来了。卫府在宫中门路颇多,消息自然灵通,甚至连皇长子是未时五刻殁的这种消息都打探到了。不过柳氏没有想到宫中会来人让卫衍进宫去,也没有想到卫衍竟然会真的同意此时入宫。
“孩儿不孝。”卫衍也知道,此时正值皇家多事之秋,做臣子的没有借口也要想出借口,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是正理,哪会像他一样自己赶着送上门去。但是让他就这样躲在家里甩手不管,他真的做不到。
“傻孩子。”柳氏见他心意已决,终还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十月十九那日景帝的御驾是在未时正抵达皇宫的。御驾刚进了乾清门,就有永和宫的内侍跪在道旁哭诉,说皇长子早膳时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一直在上吐下泻,求他快去瞧瞧。
景帝心中一急,没进寝宫,直接去了永和宫。到了以后才发现,事情显然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太医院轮值的太医都在场,甚至连向他告过假的田太医也被宣了进来,个个脸色沉重,神情肃然,聚在一起商议着用方。淑妃早已哭晕过去好几次,若不是他的母后此时端坐在正殿坐镇,这永和宫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
“皇帝,进去看看皇长子吧,那孩子怕是不中用了。”见他进来,太后掩不住神色中的疲惫,让儿子赶紧进去,也许还能看上最后一眼。
景帝一脚轻一脚重地踏入了内殿,他不明白他的母后说不中用了是什么意思。四天前不是还好好的,为什么转眼就会不中用了?四天前他明明还抱过瑜儿柔软的小小的身体,还捏着他的小手小脚逗他玩,怎么会突然不中用了?
景帝跪在床前,试图再抱抱躺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却发现他的手臂一直在发抖,好不容易哆嗦着抱了起来,就再也不肯松手。
后来太医们又用了两次药,却毫无起色,眼见着皇长子的气息越来越弱,所有的太医终于向皇帝跪了下去:“臣等无能,望陛下恕罪。”
此时,抱着皇长子坐在床前的景帝心思全在怀里的孩子身上,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他们的请罪声。
未时五刻,皇长子景瑜在景帝的怀中咽气。
景帝想哭泣想呐喊,但是他是皇帝,作为皇帝他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失态。而且,明明痛到心都要裂开来了,他的眼中却没有眼泪,他的喉咙中也发不出声音。所以他只能抱着怀中小小的婴儿,从未时坐到申时,又从申时坐到酉时。直到怀中温热的身体完全冰凉,直到怀中柔软的身体完全僵硬。
只能就这样抱着他,不让任何人碰到他,这是他作为父亲此时能为这个刚足月的孩子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皇帝,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太后在众人劝说无效后,终于忍不住进来训斥自己的儿子,“你不要继续任性下去,赶紧让人将他好好收殓才是正事。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许多子嗣。只当这个孩子福薄,受不起你的如此隆恩。”
哪怕皇帝此时的失态是一个年轻的父亲在痛失爱子的时候最正常的反应,但是作为皇帝,他却没有此等失态的权力。
“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又有什么用,朕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景帝根本没法保持冷静。
“你在胡说些什么?”
“母后知道朕在说什么。”如果说瑜儿的死亡没有一点隐情,景帝一万个不相信。
“皇长子是误食不洁之物不慎而亡,自然是他身边伺候的人不好,哀家已经命杖毙了。”这事目前不宜深究只能到此为止,太后相信皇帝也是明白的。
“母后何必这么心急,难道要替人掩饰什么吗?该查的朕自然会查,该杀的朕自然也会杀。”
“够了,皇帝。哀家以为你应该好好冷静冷静。”
太后命人强行从皇帝怀里抱走了已咽气良久的婴孩,直接让人护送皇帝回宫。随后更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牵涉其中的宫女内侍。最后她留给一直候在下首的皇后四个字——“好自为之”。此时,皇帝也许会被局势所迫,咽下今日的苦果,但是难保皇帝他日不会秋后算帐。到时候,皇后恐怕就要自求多福了。
卫衍入宫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皇帝的寝宫中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屏息候着。高大总管见他进来,似乎松了口气,急忙将他迎到旁边,细细诉说了这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劝起来好歹有些头绪。
卫衍刚推开了内殿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怒喝声:“滚出去。”
“陛下,是臣。”卫衍在门口唤了一声。
“出去。”里面沉默了片刻才回应,声音中依然有抑不住的怒意,不过少了一个“滚”字。
卫衍没在意皇帝此时的负气话,摸黑进了殿。皇帝的内殿向来是留着烛火的,这样一路摸过去卫衍还是第一次。不过他在这殿内住了这么久,对殿内的摆设早就了如指掌,很轻松地就摸到了龙榻前。
“出去。”皇帝的声音低了许多,卫衍有种错觉,皇帝此时的语气中似乎有了忍不住要哭泣的味道。
“陛下,恕臣失仪。”卫衍边说边脱了外衣,上榻后紧紧抱住了皇帝的身体。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皇帝不要伤心难过,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皇帝开心起来,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抱紧他,陪着他,不让他一个人待在黑暗里面。
景帝不许任何人进来,但是卫衍竟敢抗旨进来。景帝想挣脱卫衍的怀抱,但是卫衍的力气相当大,一时竟然挣脱不得。景帝不想听任何人罗嗦,幸好这个人并没有罗嗦,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君王的软弱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但是如果是卫衍的话,一定没有关系吧。
“卫衍?”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景帝唤着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试图用体温来温暖他冰凉的心,但是他还是觉得很冷很冷。
“臣在。”
“卫衍,你知道吗?母后说瑜儿福薄,所以不能享受朕的隆恩。”
“卫衍,你知道吗?在这皇宫之中所有阴谋的牺牲品,最后都是以福薄两字作为定论。”
“卫衍,你知道吗?朕明明知道瑜儿死得很冤,却不能为他报仇。”
“卫衍,你知道吗……”
景帝感觉到眼中有了凉凉的湿意,但是他没有继续强忍着。也许明日他依然会装出无懈可击的君王神态,但是今夜他允许自己软弱片刻。
他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个人,在无尽肃杀的秋夜里面,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贼人追杀之下,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后来他也受了伤,身上俱是血迹,也不知是贼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但是最后他还是护着自己逃出了贼人的包围圈。
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哪里安全,只能尽量往深山里面走,却不慎落入了一个深沟里面。深沟里面一片漆黑,甚至连天上的星月都看不见。因为怕引来贼人,他们连柴火都不敢点。只能在无边长夜里面蜷缩着发抖。
那时候,景帝也感觉到很冷很冷,不是害怕贼人的追杀,而是被他心头隐隐的猜想所震慑。然后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卫衍也像刚才那般说“臣失仪”,解了外袍与自己抱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可惜后半夜他的伤口开始发炎发热,虽然发热的身体抱着很舒服,但是面对着失去意识的人却让他有一种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黑暗中的惶恐感。
“卫衍?”景帝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臣在。”
过了很久,景帝终于挣脱开来,像去年那般,换了一种姿势,将卫衍搂进怀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彼此取暖的话,这漫漫长夜终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