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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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边厢茶馆主人接到跑堂来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这边厢齐远恒已经以主人的身份与他口中那位尊贵的客人寒暄上了。两人之间的寒暄如果一定要算寒暄的话旁人也指摘不出什么不妥,只不过热络的口气中却字字珠矶句句机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个说“您贵人事忙今日驾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言下之意却是俺们庙小接待不起您这尊大神您打哪儿来的还是回哪儿去吧。一个回“酒香不怕巷子深贵店声名在外今日慕名而来细品之下果然有趣”,先不说那“声名在外慕名而来”是怎么一回事,单就这“有趣”二字便是**裸的威胁。

景朝对民间的言论压制虽不是很严苛,只是但凡开门做生意的店家一般都会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为免哪天“祸从口中”要求客人们在店堂里面“莫谈国事”,像眼前这座茶馆这般,座中客人口中个个离不开国事朝政而且吵得不比庙堂上各臣工逊色的地方的确当得起“有趣”这两个字。若是别人说“有趣”,齐远恒可以打着哈哈陪着说“有趣”,但是眼前的这位主说“有趣”,他可不敢真的当作是“有趣”,妄谈国事非议朝政就景律而言算不上什么重罪,但是国事朝政总免不了要牵扯到坐在至高处的这位主,若不慎被按个“大不敬”的罪名可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景帝这“有趣”两字一出,就让齐远恒倍感头痛,略想了想才接过他的话头。“敝店是茶馆,既然是茶馆茶水多自然口水也多。再说升斗小民浅薄愚见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过这一心为国为民的满腔热情想来以今上的圣明亦能理解我等草民这番苦心。”说完,齐远恒也就当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向着皇城那个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对提到今上表示恭敬,“民间有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些愚见虽说是浪费口水的浅薄之见,不过若有一星半点的愚见能够上达天听为今上采用亦是我朝之福。

”“齐大居士是想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吧。”景帝挑着眉头直接帮他补全了他未说完的话。齐远恒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是婉转动听实际上却挖好了坑等着他去跳。这话的意思仔细辩驳不就是他若圣明自然能够体会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忧国忧民的苦心,他若不能体会,自然是因为他不够圣明。“在下以为,凡事堵不如疏,民之口如此,川亦如此,天下万事莫同此理。不知道‘黄公子’以为如何?”这位主果然不是易于之辈,他这么婉转的话里面也能听出弦外之音。不过齐远恒很笃定,既然今天他是微服私访绝对不会摆明身份找他们麻烦,既然如此他还怕什么当然要和他坐下来好好辩驳一番。

“好一个堵不如疏。”景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句话颇有些道理,看来齐远恒盛名之下还是有一点本事的,对他的不喜之心也就少了几分,不再故意去挑那些刺与他闲聊起来,“齐大居士怎么这么闲有空跑来开茶馆?”“此处的主人另有其人在下只能算是半个主人。主人姓袁,与茶道上颇有研究,‘黄公子’若有兴趣等他来了不妨切磋一二。”等茶馆的主人正式登场时,这两位的交手已经告一段落了。茶馆主人袁宏敬,自幼嗜茶,年少时曾游历名川秀水以茶会友,而立之后安定下来在诸友帮衬下在此处开了个茶馆度日皆方便诸友聚会,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生意越做越大此处也渐渐是声名在外。

今日听跑堂来报,说来了位身份尊贵的客人,齐远恒已经在作陪,让他赶紧过去。身份尊贵的客人通常也意味着是麻烦的客人,不过有齐远恒在,应该不碍事。世人皆说齐大居士性情倨傲,事实上只要齐大居士愿意,以他的口才很容易就能把麻烦摆平,所以袁宏敬并没有多大担心,亲自去库房选了茶叶器具让人端着一起上楼来。此时冬末春未到,新茶未出旧茶已老,袁宏敬估摸着来人的身份,特地选了冲泡后适合观赏的银针茶来待客。此茶产于岳阳府洞庭青螺岛上,古人有诗云“洞庭帝子春长恨,二千年来草更长”便是赞美此茶的。

其冲泡后,三起三落,雀舌含珠,刀丛林立,就算是不懂茶道的俗人,观赏此番美景后也会忍不住赞一句“漂亮”。景帝当然是不知道这茶馆的主人及半个主人一个拿他当俗人打发另一个拿他当麻烦打发,若是知晓了恐怕他们这次的麻烦就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是会大大的不妙。不过他并不知晓,所以对后来的招待还算满意。茶酣意足宾客融融之际,齐远恒提出向他求几个字。“齐大居士听谁说本公子书法上乘?卫衍吗?”齐远恒和他又不熟,怎么会知道他书法上乘,景帝乍听到这个请求,不由得有些奇怪,猜想着是不是某人私下里对齐远恒说了点什么才让齐远恒冒出了这个念头。

景帝虽然在书法上颇为自得,不过鉴于某人向来不懂欣赏,问他的时候自然是说好,要他认真说出好在哪里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虽则奉承他的人是一堆又一堆本来也不少他一个,但是少了那个人的奉承这份自得怎么想着都好像少了那份完美。现如今景帝估摸着应该是卫衍在齐远恒那里赞过他的书法,齐远恒才会开口向他求字。看齐远恒在那边很肯定地点头,景帝额角的青筋先是抽了两下有些不悦上涌,既然有这闲工夫在外人面前夸他为什么在他面前就口拙起来了呢,转念想到卫衍竟然在宫外也会记着他忍不住暗中又有了几分欣喜,便展开笑颜应了下来。

很快有仆役将笔墨摆上,景帝负手而立,沉吟片刻后写下了“随意”这二字,端详自得了半天,听着齐大居士站在旁边尽情赞誉很是满意。齐大居士口才了得,赞起人来绝对是花团锦绣,不像某人,夸人半天还是夸不到点子上,听得人很是着急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想来齐大居士和他相处时也是很无奈吧。伴随着思绪联翩,景帝最后又用了方“大象无行”的私印。待景帝走后,袁宏敬等着齐远恒给他个解释。这位“黄公子”的书法刚劲有力气势轩昂但能让齐大居士用出“求”这个字显然还不够火候,那么齐大居士求这两字肯定是另有用意。

“送去请人拓了做块门匾挂上,这两字就摆副香案供着吧。天子御笔在此,我看以后谁还敢来找我们的麻烦。”齐远恒在那里笑得很是得意。不枉他在这里浪费了半天口水和他辩驳,显然年轻的帝王已经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看来这位主果然是不容小觑。景朝天启二年二月初二,京城颇负盛名的和嘉茶馆更名为“随意居”,取“万事不拘皆随意”之意,市井传言,该店匾乃天子御笔。因官府并没有对这个传言表示异议,很快坐实了传言的真伪。不出齐大居士所料,有皇帝陛下亲笔御赐的两字在此,随意居少了很多麻烦,很快声名更振客如云来。

既然皇帝陛下都叫大家随意,众人自然是敞开手脚随意,其议政之风气越演越烈,没过几年,随意居就俨然执京都士林之牛耳,名士雅客能人异士云集永远是座无虚席甚至连很多高官也开始出入。不管过去多少岁月,随意居始终秉承其初建人的宗旨,店堂中不禁谈国事,难得是景朝的统治者也始终对这里保持着某种优容,甚至是在景烈后期景宣时期大肆压制士林民间舆论的时候也对此处网开一面,两帝后的诸帝或仁或德或中庸或无为或懦弱或无能皆无其先祖铁血手腕,再加上烈帝御笔在此,更不敢对此处轻易动弹了。

这些后话,倒是齐大居士当年没有料到的。景朝的统治者与其他诸朝相比有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对民间议政保持着一种宽容到近乎纵容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极少有臣民因议政而获罪,就算是景朝历史称得上是铁血的烈帝,其晚年因篡史一事处置了很大一批臣子,其罪名用得却是“非议帝王家事”,虽则朝堂上“帝王无家事”的辩驳闹得是风生水起,但其后获罪的诸臣依然还是此项罪名。据史学家考证,景烈朝天启三年,朝廷甚至专门设置了一个衙门叫做民议司,每隔三月就会张榜贴出十项议题,只要是景朝臣民无论身份地位职业阶级皆可上书参议,虽然不知道最后上达天听的到底有几许,但是此举在分散诸多有志者的精力上起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景朝的统治者对民间议政的宽容亦可见一斑。

其后诸帝当然也明白这项举措既能标榜仁政又能选拔人才还为那些无事可做免不了要生事端的读书人找到了事情做可谓是一举数得,也就沿例而用了。虽然皇朝的覆灭是历史的必然,不过后世诸多史学家依然不亦乐乎地考证烈帝的此项举措让皇朝的灭亡延后了多少年,靠着捣腾这些有的没的来养家糊口,这些真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