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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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景帝是在入夜时分收到有关齐远恒的密报的。从昨夜下令到如今不过短短十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暗卫辖下的缉查司就已经把齐远恒的生平事迹祖宗八代通通调查清楚呈上密折,对于这样的办事效率景帝还是深感满意的。勉励嘉奖了来人一番,挥手让他退下后才小心挑开密折封面上的火红印漆打开来细看。齐远恒,年二十八,母在其襁褓之中即丧,年十六时父丧,未婚娶,现居京都安兴大街燕子桥头,家中仅书童一名老仆一人。祖籍江南,于先帝朝永嘉十四年随父离开江南游学各地,永嘉十六年寄居京郊谭家村,是年与卫衍相识,一同习文练武,朝夕相处,交情甚好。

隆盛五年卫衍入宫伴驾后不久,齐父偶染风寒不治而亡,齐远恒遂扶棺南下,将其父与其母合葬于江南老宅祖坟。守灵三年后齐远恒再次游学北上,于隆盛十一年到达京都,定居于如今的安兴大街燕子桥头。其人素有才名,诸艺通晓,于安国定邦之策上亦有不少独到见解,常与人清谈国事,在江南士林和京都士林都颇有名气,人称崤山居士。然其生性不羁性情倨傲,不愿依附权贵而生,京中不少高门巨族闻其名后皆有下帖邀请其入幕,均被拒,现以卖画润笔为生。

其擅山水泼墨,双手狂草,上门求画求字者络绎不绝,生活倒不至于拮据。这份密报共有三十多页,包括了齐远恒和齐家的各个方面,景帝大致翻阅了一遍才重新翻到感兴趣的地方细细阅读。“交情甚好?”看到这个词时景帝冷笑了一声,用无人可以听清的声音反问。真的是交情甚好吗?照他看来未必,若真是交情甚好,就不会是一个口口声声“卫大人”,另一个却是用“齐兄”来称呼了。齐远恒的这声声“卫大人”怎么听都有些讽刺的味道,也只有卫衍这个笨蛋感觉不到,或者是感觉到了但是根本不在意。

景帝此时对某个不在跟前的笨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想到他,牙根就有点发痒。连自幼相识自以为交情甚好的人都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还有什么人不会欺负他?卫衍那个笨蛋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识人不清,误交匪友,到现在还没被人卖掉倒真要谢天谢地了。不过,齐远恒,以前的事朕不管,以后朕的人可不会容你再随意欺负。景帝那样想着,合上了密折,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一些问题。那样想着的皇帝陛下显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某个事实:说起欺负卫衍来,他要论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的。

第二日是正月十七,新年后首开朝会。按理来说每月的十五十六都应该有朝会,不过因在正月里,这朝会的日子就推迟了一日。今日的朝会上群臣讨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春汛,另一个则是春闱。景朝境内共有三条大河数百条支流,北有一条,南有两条,每到汛期,这几条灌溉了无数良田养育着黎民百姓的生命之河总要肆虐几次。景朝的河工是年年修月月修日日修,不过成效不是很显著,或大或小的绝堤每年都要冲毁数千万良田。春有春汛,春天一到,冰原解冻,上游支流河水迅速增多,千支万流汇集起来造成下游河水暴涨,绝堤就时有发生。

夏则有夏汛,夏汛一般都是由于各地雨水充沛大量降雨引发的。秋汛也是如此。大概只有冬天没有汛期的烦恼,但是到了冬天河水干涸无法灌溉也是一个困扰农民的大问题。春汛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钱,二是治理的方法。河工年年修年年都要花上大笔的钱,然而到了汛期河水一冲千里大堤就化为虚无,属于银子打水漂还听不见声响的那种活。关于春汛是工部首先发的难,工部尚书先是出列向景帝禀报了春汛前各处河堤的修整情况,然后开始指责户部批给他的治理费用太少,今年户部批给他的河工治理费用只有他上报的一半,言下之意就是因为钱没到位造成很多活干不下去。

工部发难,户部自然接招。户部尚书肖越马上出列解释为什么要砍掉工部那么多治理河工的费用,反正是这里也是不合理那里也是有问题,最后开始哭穷。肖越是景帝的亲信,景帝既然把掌管一国钱粮的大权交给了他当然是信任他的,也明白他的难处,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经过数十年的修养生息,国库还是挺充裕的,但是自景帝亲政以来已经接连办了好几场大典,再加上天公不作美,这个冬天是几十年少见的酷寒,放粮免赋等等措施免不了会影响今年的国库收入,户部目前于钱粮上虽然还算不上捉襟见肘,但是治国与治家同理,总要有个长期的打算,不能吃了这顿不管下顿是不是。

基于这样的原因,肖越自上任以来就致力于节流开源,能不花钱的地方尽量不花钱,能少花钱的地方就一定要少花钱,不要说工部,朝廷上哪个部门今年的预算呈文没有被户部大幅度削减,就连内务府的好几处用项都被驳回过,更遑论其他衙门。今日工部的发难可以算是近一年来朝廷各个衙门对肖越这个新任户部尚书带领下的新户部衙门处处卡钱行为的一次总爆发。景帝端坐殿上聆听殿下群臣辩驳。肖越作为他的钱粮大管家脑中自然有一整盘棋,哪里该用钱哪里不该用他心中都有一本帐,对后来加入的其他各部询问的反击也依然很犀利,而且他还有最后一张免死金牌——穷。

这样的辩驳永远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可能分出真正的胜负,后来众人吵累了,从各部的预算回到河工,对治河到底该堵还是该疏又是一番争论。景帝幼时就坐在这里听他们这样吵,快十多年了,有些人每年的说辞竟然也不知道变一下。听他们吵得实在是太厉害也知道吵不出什么结局,便向旁边站着的司礼内侍打了个手势。清脆的玉笏声响,终于让已经越吵越兴奋的众臣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被他们变得像菜市场一般热闹的场所是朝会的所在地——太和殿,而他们年轻的帝王正端坐殿上观看他们的精彩表演,神情肃穆表情高深莫测。

只要还有点脑子的人马上都反应过来,齐齐跪拜。“臣等失仪。”景帝对俯首的众人抬手示意。“众卿平身吧。春汛迫在眉睫,河工不容有误,然户部挪不出银子也是属实。工部上道折子说一下情况,朕看看内务府还有哪些款项可以挪用。”“陛下圣明。”“陛下仁厚体恤黎民实乃百姓之福。”对于景帝的旨意,殿下众臣自然是一番感激涕零歌功颂德,至于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则要留待日后细细考查。春汛的事是个大问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是景帝要是此时有一点偏向工部斥责户部的痕迹,肖越以后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恐怕是很难坐安稳。

不过拆东墙补西墙实在不是长远之计,再没有想出好的方法之前,也只能先这么凑合。“这事到此为止。众爱卿还有其他事要启奏吗?”景帝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就站了出来。“臣有事启奏。”礼部尚书谢正德是皇后谢氏的父亲,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二十多年,门生故旧遍天下,他要奏的事情是有关春闱的准备情况。景朝的取士制度沿袭前朝,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乡试是由各州府举行的地方考试,考试地点在各州府所在地。每三年一次,凡本州官学学员均可应考,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考试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

因考期是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因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会试于乡试的第二年举行,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考试也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至于殿试是在会试当年的三月十五由皇帝亲自主持在太和殿上进行。春闱诸事早已妥当,主试官也是早早就定下,谢尚书的禀告并没有什么新鲜内容,景帝听听就是,依然在考虑他昨夜想到的问题。下朝后,景帝让人将柳太傅请到了昭仁殿。“太傅,您说我朝的取士制度是否存在很大的缺陷?”等柳太傅入座后,景帝将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全盘拖出。

“陛下为何这般说?”朝廷上有很多事都存在缺陷,先帝没来得及做的,太后做不到的很多事都等着年轻的皇帝去完成,不过皇帝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发现了问题让柳泽生不能不感到欣慰,也算不枉他多年来的教导。“太傅听说过齐远恒吗?”“臣自然听说过。崤山居士,江南名士。”“那么其父齐翰呢?”“一代大儒。”“齐翰齐远恒父子都颇负盛名,却为何始终没有为朝廷效力?就算齐远恒是由于为人倨傲不愿入仕吧,那么其父齐翰呢,传说其人温和端正,忧国忧民,却为何始终游学各地不愿出仕?”虽然景帝对齐远恒没有一点好印象,但这不影响他去仔细思考齐远恒这样享有盛誉的名士流落庙堂之外的原因。

“那么陛下以为呢?”柳泽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因为他们出身寒族吗?”景朝的教育体系分为官学和私塾。官学是景朝的正统教育机构,其学员分三种,世族官僚子弟可直接入学,富家子弟可出资入学,至于出不起入学费用的寒族子弟必须通过官学的入学考试。官学的学员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也只有他们才能参加乡试。至于私塾,是民间自办的教育机构,其学员不能参加乡试。官学规模有限,给寒族子弟留下的学员名额就极其有限,这样的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寒族子弟踏上出仕之路。

寒族子弟入仕机会太少,以至于很多有才学的寒族子弟为了生计或者为了有一番作为而选择高门巨族倚靠,这是食客清客传统的由来。“那么陛下决定怎么做呢?”“朕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情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动一下就会牵扯到无数豪门高族的利益,就算景帝是君王也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朝廷设了个叫民议司的衙门大概算是此事的弥补,等景帝最终下令扩大官学规模则是他真正君临天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