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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觐见
“卫卿家随侍陛下多久了?”
奢华的宫室中,盛装美妇端坐榻上,打量着帘外跪着的青年,淡淡发问,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回禀太后娘娘,臣是隆盛五年入宫伴驾的。”卫衍垂头端详着地毯上的花纹,小心地应对着。
太后向来不是以严厉见长,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如此紧张,而且皇帝也在事前说过太后不会为难他,就算真的要为难他皇帝也会及时赶到的,但是或许是做贼心虚吧,哪怕这“贼”是被迫做的,心中的惶恐还是止不住往上涌。
“隆盛五年呵……”景太后王氏用茶盖轻轻敲击着茶盏边沿,不喝也不再说话,任难捱的沉默笼罩在室内,直到地上跪着的人在这样的沉默里紧张地绷紧了身体才稍稍觉得满意,微微笑了笑,“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是十年了。”
“是。”卫衍感到有汗滴从额上滴落,却不敢动手去擦。
太后能够以孤儿寡母之势把持朝政多年,自然不是易于之辈,就算再仁厚该做的事也绝不会手软。何况自古以来,君王是绝对不会有错的,哪怕真的错了,也是要由臣子来担这错。幼时皇帝犯错责罚的是伴读,现在皇帝犯错责罚的自然该是他。对于这样的结局他不是早就明了吗?此时心头的不甘又是为了什么?
“卫卿家今年多大了?”
“臣二十有五。”
一问一答的对话继续进行着,虽然是在温暖的室内,卫衍还是感到有阵阵寒意袭来。
“陛下不足弱冠,尚有孩子心性,难免会有荒唐行事的时候。卫卿家比陛下年长几许,又随侍陛下多年,说的话陛下也能听得进去,该多多规劝陛下,可不要随着陛下一起胡闹。”果然,太后在废话许久后终于进入了正题,开始说出她深夜召见卫衍的用意,语气不是很严厉但是话说得很重。
“臣遵旨。”卫衍咬了咬牙,才挤出这几个字。
明明是他受了委屈,明明不是他的错,到最后,所有的人恐怕都会如太后一样认为都是他的错吧,仅仅因为那人是皇帝,所以哪怕错了也不会受到任何指责得到任何惩罚。若有一日,他的家人知晓此事,是否也会用同样的眼光看待他,是否也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的手掌慢慢握紧,却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是用力将额头抵在地上。
此时,皇帝的寝宫中,景帝正立在窗前沉思。
“陛下先歇着吧,老奴安排好了,那边若有什么不妥会赶紧来报的。”高庸悄声上前劝说皇帝陛下去安歇。
景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睡得着?虽然很清楚他的母后不会真的把卫衍怎么样,最多是训斥几句敲打几下,但是那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无奈感依然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心脏,带来丝丝疼痛的感觉。
总有一日,朕会真正的君临天下,不受任何牵制,哪怕那个人是朕的母亲,朕也不能容忍她染手朕的权力。
景帝对着窗外的残月暗暗发誓。
后世曾有史学家认为景烈帝与其母起了间隙是由于一人,景烈帝若地下有知的话肯定会嗤笑以鼻,帝王家母子反目兄弟阋墙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权力,其他的,不过都是借口。
至于这话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站在那至高之处的帝王通常连自己都能欺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永远无人说得清。
卫衍走出太后的寝宫时里面的亵衣已经湿透了,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后宣他来不过是闲话了一阵,旁敲侧击几句,然后又对他接下来的幽州之行交代了一番,用词并不严厉,语气也绝对算不上严苛,可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悸。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并没有做亏心事,也从来不认为这事是自己的错。可是,太后不会这样想,其他人不会这样想,甚至于他的家人日后知晓了恐怕也不会这样想。
妖媚祸主,蛊惑君王,这就是日后世人对他的评价吧。想到这里,卫衍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幼时被教导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幼时被送入宫中侍奉君王,希冀能够早日得到君王赏识,施展满身抱负,身后青史留名。那时候,怎么会想到会有今日之难,怎么会想到日后史册上留下的只会是污名骂名。
冬夜的残月懒懒地照耀着这苍茫的大地,他在那一片惨白色下沿着宫道行走,心头一片茫然。前路崎岖坎坷,已无回头路,亦看不到出口,只能蹒跚前行,走一步是一步。
景帝看到的卫衍就是那个样子。一丝不苟地向他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他的问话,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不妥。可是就是这样,才是真正的不妥。
想安慰他几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他还没有那个能力让卫衍不受半点委屈,既然如此,任何的承诺都是信口开河没有意义。
“母后叫你去是为了何事?”景帝坐在榻上,从矮几上的盘子里面拿了个蜜橘,细细剥了皮,掰开来递给对面的卫衍一瓣。
“太后娘娘宣臣去只是询问了一下陛下的近况,吩咐臣要好好伺候陛下。”卫衍随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蜜橘,拿到手里后才发现皇帝陛下刚才递得太顺手,他心思有些恍惚接得也很顺手,根本就没想到要去谢恩这回事,接过来后才意识到这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拿在手里发愣。
“母后吩咐你要好好‘伺候’朕?”景帝反问,语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玩味,直到对面的人变了颜色才转移话题,“这蜜橘贮藏得很好,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是。”卫衍定了定心神,将那一瓣蜜橘放入口中,麻木地嚼了嚼很快咽下去,根本没有尝出味道。不能怪他**,自从被皇帝陛下那样对待后,任何正常的语句被皇帝随口道来都会让他听着感觉到别样的意思,这是非常典型的“做贼心虚”的心态。
“明日就是正月十五,等宫宴过后朕要微服出宫与民同乐,等明日你跟着沈莫一起置办此事。“景帝估摸着卫衍要说些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之类的劝谏废话,赶紧摆了摆手,再次转移话题,“今夜这番折腾,都已经过了子时,不是明日应该是今日了。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睡吧。”
“臣……”卫衍想拒绝,皇帝陛下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什么也没有多说,上前去直接除了他的衣物硬抱着他上了榻。
“娘娘既然不喜,为何还要容忍?”卫衍告退后,太后身边伺候的女官不解地发问。这位女官是太后从娘家带进宫的家生婢女,自幼与太后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寻常,是太后跟前第一得用的女官。
“有些决断,如果不是陛下自己做出的,其他人代劳,除了得到陛下的怨恨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太后玩转着手中的茶盏,淡淡回道。
“陛下这般喜爱,怎会舍得?”
“总有一天陛下会明白的,就算陛下他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还是会有不得不舍的时候。鱼与熊掌永远不可能兼得。等有那么一天陛下明白了这一点,他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
虽然皇帝是她的儿子,虽然皇朝的权力肯定会转交到皇帝的手上去,但是在皇帝还没有能力真正掌控那些力量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奉上的。想要得到君临天下的权力皇帝必须想方设法从她手上来夺取,这是她给皇帝上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至于卫衍,不过是皇帝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路上的一颗碍脚的小石头,要将他捻碎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着急也不必太过在意。
第二日景帝一早就去了御书房,卫衍则去侍卫处向沈莫沈大统领传达皇帝陛下昨晚的旨意。
“昨夜你们是怎么返京的?”不料沈大统领一见他就表情凝重,口气严肃,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昨夜……属下……”卫衍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话。
昨夜太后急召,他自然不敢拖延,当下就要赶回去,皇帝不肯放他一人入宫,硬要和他一起回京。他劝谏不成,反被说服,最后他们只带了几人轻骑入京。去时御驾走了整整三个时辰,回时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其他人等今日清晨才入的宫。然后入城时城门已关,宫门也已闭,又闹出了点动静才进的城入的宫。沈大统领此时一脸不爽显然是得到了汇报,要和他算算昨夜的帐。
“陛下胡闹,你也跟着一起胡闹吗?”沈莫自然知道眼前的青年现在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三等侍卫,但是最近在御前极为得宠,又兼与皇帝陛下有了那样的关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过个几年肯定会得到重用。
不过他吃的是皇家饭,当的是皇家差,又处在这样的位置,而且对卫衍也不乏好感,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就算卫衍他在御前再为得宠,昨夜的事还有今夜皇帝陛下要微服出宫的事,要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到他身上,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以后行事不要这般毛毛躁躁,不要陛下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该劝的时候还是要劝,该坚持的时候就要坚持。陛下的旨意我去回复,你今日无事就先回家去吧。”
“谢大统领。可是陛下那里……”他自然是劝过,那也要皇帝陛下肯听他的劝才行啊。现在能够回家自然是好的,但是皇帝陛下和他秋后算账起来,他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陛下那里我会去说的,你去吧。”沈莫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性格这么老实,怎么会是皇帝的对手,难怪会被皇帝压得死死的,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微服出宫与民同乐?想到皇帝陛下的心血**,沈莫的头又开始痛了。
御书房里,景帝正在听人汇报昨夜太后召见卫衍的详细情况。
“幽州之行……”听完暗卫的汇报,景帝沉吟了良久。总觉得太后指名要卫衍去幽州宣旨监刑是另有用意,思来想去却找不到头绪。或许,根本不应该让卫衍去幽州?现在换人还来得及。景帝的脑中陡然出现这个想法,马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卫衍恐怕比谁都盼望着这趟幽州之行,真的什么原因也不说就把他换下,想要安抚他大概要花一番大力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到了太后用意出现的那个时候,他自然也会护着他的。
正沉思的时候听人报沈莫要见他,听那口气似乎沈大统领是来找他麻烦的。果然不出所料,他刚说了宣还没变好表情,沈莫就进了御书房。
“听说陛下今晚准备微服出宫与民同乐?”沈大统领恭恭敬敬地向他请安,可惜嘴里说出的话与他的行动实在有些矛盾。
“朕听说元宵节民间有花灯会,还没有机会见识过,很想去看看。”景帝尽量让自己在一瞬间小了十多岁,语气中充满了对宫外热闹难以抑制的渴望。
“陛下身份尊贵怎可以身涉险?”沈大统领却根本不为所动。
“大统领言重了,去看看花灯会哪有什么危险可言?朕会穿好乌蚕衣,保证跟着护卫们不会私自行动。就算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大统领您吗?”保证示弱再外加一顶高帽子轻飘飘地递过去,景帝相信摆平沈大统领只是时间问题。
太后面前要做年轻有为的帝王,太傅面前须恭谨有礼,在大统领面前偶尔的示弱能更快达到目的,至于卫衍嘛,那当然是用来欺负的。
“臣可不敢担这个责。陛下若出了什么事,臣万死难辞其咎。”沈莫自然没有那么快被摆平。
“如果大统领真的不同意,朕就谁也不带,偷偷摸摸地出去。”示弱不成就威胁,只要能达到目的皇帝陛下不在乎手段是否卑鄙。
“陛下……”与皇帝陛下对视片刻,确认皇帝陛下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做,沈莫叹气,“臣去安排,陛下保证不会私自行动?”
“朕保证。”景帝偷偷在心里大笑几声,才想到一个问题,“卫衍呢?”
让他去传旨,可不是让他去摸鱼的,现在正主都来了,他怎么倒不见踪影了?
“他伴驾多日一直没有歇过,过两日就要出发去幽州,臣做主让他回家准备去了。”
“这是朕的疏忽,早该让他回去准备了。”景帝很诚恳地自责,那模样果然让沈大统领满意地点头。
若没有卫衍,这花灯会逛起来乐趣会少很多。景帝悄悄向外面伺候的高庸打眼色示意,高庸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出去了。
有大统领去说,皇帝应该会给他几分面子吧,再不济,等皇帝反应过来也已经过了不少时辰。有了这个认识的卫衍很快出宫回到了家。
卫衍的行李其实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过侍女们见他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忙乱,将整理好的衣箱都重新打开来,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甚至连他的母亲也一起加入了这片混乱。
冠带履袜及各类饰物为一箱,亵衣亵裤中衣中裤为一箱,夹袍大氅礼服常服装了两箱,另有其他各项零碎小东西又装了一箱,侍女们还在叽叽喳喳商量着要带上这个带上那个。
“母亲,孩儿不过出去月余,又不是搬家,哪里需要如此多的东西?”卫衍看着屋内满地的箱子,找不到立足的地方,有些头晕,便开口劝说她们不要整这么多东西。
“出门在外,一切都不方便,不像在家里各项用具都齐全,现在自然是能想到的都带上,免得你到时候要用的时候少了这个短了那个。路上手炉什么的叫小厮们给你添上,衣服什么的及时添加,你不开口他们是乐得不动。待会儿把准备随你一起去的小厮叫进来,母亲还有几句话要吩咐。”
卫衍应了声是,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孩儿什么时候这么娇贵了,连手炉也要带上?”
“幽州不比京城,湿寒阴冷,手炉自然用得上。”柳氏嫌他走来走去帮不上忙还要有诸多意见看着心烦,拉过儿子的手将他牵到桌边坐下,替他理理衣领,又往他手里塞了个茶盏,“乖乖坐这儿喝茶,不要走来走去添乱。”
将儿子安顿好,柳氏回头再次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整理行列。
等卫衍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在经过一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扫荡后,屋内的女人们终于心满意足了,开始一个个箱子的细看,以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亵衣亵裤六套,中衣中裤八套……”
柳氏站在打开的衣箱前,一边听侍女们汇报,一边随手翻检着箱内的衣物,待翻到底下的一套亵衣时,却慢慢停住了手。她愣了片刻才重新抚上去,上好的软云罗摸上去滑爽舒适,亵衣上的针脚细密平实,翻开内襟细看,不出所料,暗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她忍不住回头向儿子的方向望去,她的儿子正端坐在那里,安静地喝茶,姿态温和恬淡,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柳氏定了定心神,将剩下的东西都看完,示意侍女们把箱子关上,才走到儿子的身边,开口问他:
“今夜是元宵节,待会儿还要进宫吗?”
“不用……”
“那母亲让厨房加几个你爱吃的菜。”
“嗯,还有元宵。”
“放心,各色元宵都备好了,够你吃的。”
母子俩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传皇帝口谕要他马上入宫。
一丝阴霭从卫衍的眼中掠过,一现即隐,除了一直注意着儿子表情的柳氏外,无人注意到。
“大概陛下有事要孩儿去办,孩儿不孝,连元宵节都不能陪母亲……”果然还是不行啊,连沈大统领说话都不管用。卫衍嘟囔着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赔罪解释。
“说什么傻话,快去吧,公事要紧。”不等儿子把话说完,柳氏就打断了他的话,含笑示意儿子快去,直到卫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柳氏脸上的笑容才凝固起来,让人去把内府管家找来。
“二夫人叫我来有什么吩咐?”柳氏虽然在这府内为小,不过地位并不低,再加上府内人人知道卫衍近来在御前极为得宠,前途不可限量,内府管家自然不敢怠慢,听了传唤立即过来听她吩咐。
“上次宫中赐下的绫罗锦缎中是不是有几匹软云罗,用掉了吗?”
“是,共有四匹,还在库房放着。”
“今天收拾行李发现七公子的衣物不够,取出两匹来给七公子裁几套亵衣亵裤吧。”
“大夫人早就吩咐过那几匹软云罗等开春了给公子们裁几套春衫,这个……”管家顿时为难起来,大夫人二夫人她可是一个都不敢得罪。两位夫人下不同的命令,这不是为难下人吗?而且拿松江府只供进上的软云罗来做亵衣亵裤,是不是太过奢侈?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二夫人的面说。
“不妨事,大夫人那里我会去说的。”柳氏语气温和,却有着一股不敢让人说不的威势。
此情此景之下,内府管家只能应是,亲自去开了库房取来裁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