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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家里一片愁云惨淡。屋里油灯的烟总呛的人眼睛酸涩酸涩的。
贞娘在油灯下收拾着老爹的遗物,赵氏坐在一边嚎上两声,骂上几句,显然整个人还沉浸在悲伤里面。
郑氏在一边劝着。
“弟妹,这人死不能复生,咱还得想开点,以后,这一家老小的可不还得仗着你过日了啊,你要是把自己的身体伤心坏了,你让这一家老小往后可怎么过?”郑氏拍着赵氏的背安慰道。
“嫂子,我心里明白呢,可这心它就是不由得我。”赵氏抹了一把泪。随后两眼看着昏暗暗的油灯,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说起来贞娘他爹我以前还真是恨哪,除了不嫖,吃喝赌的,他哪一样不沾?说句坏心的话,我以前恨起来的时候,真恨不得他叫那些来讨债的人打死算了。可自去年以来,他被他爹往外赶走了,家里没他这么个人吧,我又有点念想着,等到他时时寄点钱来补贴家用了……”说到这里,赵氏轻笑了一下,只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一边郑氏只是点头,知道赵氏这时只需要一个聆听的人,因此也不多话,只是听着。
“你知道,他最先在码头给人搬货,能赚多少点钱哪?还有生活huā消,寄回来那点钱连贞娘一天赚的都比他多,可我就觉得他那点钱比什么都重啊。我把那些钱全存着,他说了当年他糊涂,做下了错事,害得最后公公为了弥补他犯下的错,把八房在墨坊的份子赔给了七房,他说他要赚钱,赚足够的钱。然后把墨坊里属于八房的份子再买回来。所以,我就一直存啊,一直存……可没想……”赵氏只管自己絮叨叨的说着。
“既然二叔有这心思,那你就更应该振作,帮二叔达成这个愿望,不是吗?再说了,咱们还要往好处想啊,这关外的事情谁说的清呢?虽说商队出事了,可毕竟二叔的尸身没看到啊。我以前听景奎说过,二叔打小就机灵。说不得鞑子来的时候,他已经逃了呢。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总之不管什么情况。咱们也得把日子过得顺福喜乐。”郑氏道。
赵氏发泄了一通已经好些了,再听得郑氏这一翻话,倒也勉强提起了精神:“可不是,你这话倒也在理,我去厨房看看。公公婆婆晚上滴米未进,我去熬点清粥。”
赵氏说着站了起来了,正如郑氏所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留给她悲伤的时间不多,她还得振奋起来。打理这一家子的生活。
“你安心歇着,我去,我去。”一边郑氏忙道。
“还是我去。多忙活一点,我就少想那死鬼一点,我现在倒想着呀,他干脆别改好多好啊,也少了我一点念想。”赵氏摇摇头。出了屋。
郑氏倒底不太放心,便也跟了去。再去看看公公婆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最难受,最难以承受的是他们。
贞娘仍留在房里,将老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理的整整齐齐的,哪怕是一点小褶子也mō的平平顺顺的。
心里却在想着老娘的话。
她没有想到李景福心心念念的是要赚钱买回墨坊里属于八房的股份。
李氏墨坊虽以嫡宗为主,但最初六房八房九房都有股份在里面。
正如当初李氏祖先所说的,李氏墨坊是李氏子孙传承的基业。
只是八房因为当年的事情,把属于八房的股份赔给了七房。
贞娘这时候想着,如果她不接手墨坊的话,那么墨坊会不会如族谱中记载的那样被李进财占了去,连最后一点传承也没能留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老爹和娘亲的愿望如何实现?
再想着七祖母对自己的一片看重,还有当初,自己被田家退婚时,七祖母站出来的情形。随之眼前又浮现出前世自家爷爷对李墨传承断代的痛心表情。还有之前爷爷的那一翻话。以及族谱中所记载的几个伯娘婶娘的结局。
如此种种。
第一次,贞娘认真的想着,她是不是应该认真的考虑接受七祖母的安排,把墨坊继承下来?
人生有些路,不管再如何难走,总归都是要走的,向前,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哎,不好了,不知道是哪里起火了,哎呀,瞧那烟,都快冲天了。”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一阵混乱,城门洞巷子里传来吵杂的脚步声和惊叫声。
李家人正在承受着李景福出事的伤痛,倒是谁也没在意这些。可随后又听外面有人大叫:“好象是李家墨坊那边着火了……”
城门洞这边的房子根本没什么隔音效果的,贞娘在屋里隐约的听到这句,倒抽一口气,飞快的冲出屋,此时,李老掌柜等人显然也听到了这话。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家站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浓烟冲天,好象还真是李家墨坊的方向。
“爷爷,我去看看。”贞娘一脸焦急的冲着李老掌柜道。
不管如何,七祖母既然留书让她继承墨坊,那么这个时候,她就不能不管。想着,便冲了出门。
“二妹等我,我跟你一起。”李正良不放心,也紧追着贞娘出去。
不一会儿,兄妹两个就到了四宝街那边。
四宝街外的李氏墨坊此刻一片混乱,大家都忙着救火,这火真要烧起来了,那可就是一烧一大片啊,这里紧临着四宝街,各家商铺的底子都在这里,众人如何能不急。救起火来都不遗余力。
众人群策群力着,火势总算控制在小范围里面,没有烧起来,只是烟熏的吓人。
“你们李家不会是为了逃避松材的征用,想一把火烧了吧?我可是要提醒你们,你们这批松材已经在墨务局报备了,要是到时拿不出来的话,你们墨坊的路也就到头了。”这时田本昌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冲着正在招呼着人救火的邵管事道。
“田公子多心了。这不过是一个意外,那批松材放在墨坊东仓,离这火头远的很呢,便是这边房子烧光也烧不到这批松材。”邵管事这时一脸黑灰,脸上看不出表情。
“如此就好,那不打搅邵管事了,我再提醒一句,三天已经过去一天了,还有两天,要加紧啊。”那田本昌说着。
邵管事紧闭着嘴。墨坊如今情形是内忧外患啊。
“不劳田公子费心,我想田家既然要征李家的松材,总也不能空口白话吧。你们田家还是先想想该付个什么价?这点也是墨务局规定的。”这时。贞娘在自家大哥的照护下挤出人群,冲着田本昌道。
“哦,是李姑娘啊,你也过来了?至于付什么价,按照市价来就是了。我们也不会亏了李家的。”田本昌淡笑道。
“市价?据我所知,如今的百年松那可是有价也没处买的,仅仅是市价怕是说不通吧?难道说,田家刚一入行,就想以势压人,就不怕引起公愤?那贞娘也送公子一句。徽州墨业,你田家一家玩不转。”贞娘刺着声道。既然她已经有了接下墨坊的打算了,那对田家自然要回敬几句。
如今松瘟大面积爆发。百年松成了最紧缺的原料,九叔公也是趁着先机才买到一批的,如今再想买根本就买不到。
田本昌居然大言不惭的说市价。
“哼。”贞娘冷哼着。
“李姑娘倒是管起墨坊的事来了,放心,看在李姑娘的份上。我会琢磨着给个好价格。”田本昌说着,却是看了一边邵管事一样。皮笑内笑着。
李氏墨坊防着李金水这事情,在徽州的墨业里谁不清楚啊?
再加上八房跟九房的矛盾,贞娘一腔热情,管的却未免有些宽了,这样,定会引起七房和九房的不快,干脆的,他就再烧上一把火,挑得李家八房跟墨坊这边更不愉快,说不得,到时,他还有机会将李金水和贞娘拉到自家墨坊去也说不定呢。
田本昌打着如意算盘。
“如此,多谢田公子,我这里也有个提议,田公子不如回去跟令尊说,让令尊拿罗家松场十年的砍伐权来换如何?”贞娘这会儿一点火气也没有,笑咪咪的道。
田本昌听得这话,那嘴角一阵直抽,罗家松场十年的砍伐权?疯子才换,于是悻悻的笑:“李姑娘说笑了,我不打搅了,告辞。”
田本昌只当贞娘是开玩笑。
“田公子自便。”贞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田本昌离开,才冲着一边神sè有些复杂的邵管事道:“邵管事,这倒底怎么回事?”
贞娘指了指还在冒着浓烟的李家墨坊问道。
“贞姑娘跟我来吧。”邵管事前头引路道。
两人进了墨坊,刚一进门,就听得一阵喧闹。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让我烧,我非烧了墨坊不可。”说话的正是在撒着泼的九叔婆金氏。一边正身和正言两兄弟正拉着她。
贞娘脑仁一阵痛,她没想到墨坊的这一场火居然是九叔婆放的,看了看被熏的了黑漆漆的工棚,这真是……
贞娘不知说什么好了。
“祖母,这墨坊可烧不得啊。”九房的二堂哥李正言在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
“凭啥烧不得?你祖父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里面,于其让八房那边拿去败,倒不如我一把火烧了干净。”九叔婆嘶吼着道。
先是家里老头的死,再就是自家老头尸骨未寒,墨坊居然出人预料的落到了八房的手里,金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自家老头跟老八可是斗了一辈子,连景东那tuǐ也是被八房给祸害的,九房和八房势不两立。
既然九房拿不到墨坊,八房也别想得,一把火烧了干净。金氏不管不顾了。
贞娘拍了拍额头,明白了,还是因为七祖母将墨坊传给自己的事情上。
“九叔婆,你不能这样。不错,它是有着九叔公一辈子的心血,可是它更凝聚了所有李氏子弟的心血,别的不说,景全大伯,景国二伯,景棋三叔,正气大堂哥,他们的命都在这里面,还有我家景奎大伯,更有九叔公的命,还有景东叔的tuǐ,如此这些,是您一把火能烧的吗?”贞娘忍不住上前道。
“哼,我现在烧了不过是天灾**,可等你把墨坊败掉了,那李氏就活活让人看笑话了,还是烧掉的好。”九叔婆不屑的看着贞娘。
“好。”贞娘深吸一口气,先看了一眼九叔婆,随后转过脸看着众人道:“贞娘得七祖母看重,得以继承墨坊,只是自昨夜至今,贞娘的心从没有一刻平静过,战战兢兢这就是贞娘的心情,贞娘怕担不起那责任!可今天,九叔婆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那在贞娘看来,事情再坏也坏不到一把火灰飞的地步,如此,贞娘又怕得什么?”
说到这里,贞娘停了一下,再一字一顿的道:“既如此,这个墨坊我李贞娘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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