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八十章 在青天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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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没有说我要杀死你,说的是我想杀杀你,显得非常小意,但这种谨慎与平静,却代表了他真的很想做成这件事。

    因为这是长安城里所有人的渴望,他想要完成这种渴望,所以他很认真地说出那句话,同时发出自已的召唤或者说请求。

    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唤,长街南方忽然响起一声极为清亮的鸣啸。

    ……

    ……

    朱雀大道上风雪已消,积雪犹在。

    当年在春雨里曾经让宁缺和桑桑噤若寒蝉的朱雀绘像,此时便被埋在深雪之中,仿佛已经冻僵了般,没有任何生气。

    朱雀绘像是惊神阵的杀符,拥有某种难以想象的灵性,当它自行运转时,都能拥有近乎知命巅峰强者最强一击的威力。

    千年之前,它被夫子亲手雕刻在朱雀大道的南方,镇守着这座伟大的都城,无数妖邪阴祟,在漆黑的深夜里被它悄然焚成灰烬。

    观主进入长安城,朱雀绘像有所感应,将要显形战斗之时,却被观主一脚踩在了它的翅膀上,只是简单的一脚,它便不敢动弹。

    因为朱雀感知到了境界之间的差距,它感到了恐惧,所以它畏惧地低下曾经高傲的头,把自已埋在了寒雪之中,无颜见人。

    直到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传进了它的灵魂最深处,那道声音说他想杀杀观主,所以他需要它的帮助。

    朱雀知道这声音来自何人,但它想不出来,在夫子离开人间之后,有谁能够杀死像观主这样的人,所以它依然怯懦。

    但那道声音不停地在它的灵魂最深处回荡,磨擦,如激荡的岩浆烧灼它极为烦躁,直至它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前一刻的怯懦,变成了此时的羞愧。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重新回到了朱雀的体内,积雪被风吹散,露出它的眼睛。

    街面上生起一道磅礴的气息。

    朱雀绘像的双翼挣破冰雪与青石,显形于空中。

    只闻得一声极清亮的鸣啸,朱雀的身体尽数离开街面,腾空而起!

    朱雀千年未鸣。

    今日一鸣,能惊神否?

    朱雀展开十余丈的羽翼,破空而飞。瞬间来到长安南门。

    城墙高耸入云,青砖苍老。

    朱雀便飞翔在这片城墙之间。

    它挥动殷红的双翼,仿佛拖着两道火焰,紧紧依着城墙,高速飞翔,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来到北方。

    朱雀飞到了皇宫之上。

    皇后娘娘牵着小皇帝的手,看着天空微微躬身。

    皇城角楼里,余帘挑了挑眉。

    朱雀飞越皇宫,降低高度,顺着朱雀大道,向南方扑去。

    这条世间最笔直宽阔的道路,是它的道路。

    朱雀在这条道路上,飞的无比迅疾,十余丈的火红羽翼。仿佛要把长安城给点着,所触之处,残雪骤然化为青烟。

    雪街上根本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

    他们只听得一声清鸣,紧接着,便看到一片火影来到。

    人们来不及思考,即便是观主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待他看清楚飞临长街的是朱雀,不由露出嘲弄的神情。

    观主很少露出普通人的情xù,唯有对这只传说中的朱雀,他却从来无法压抑自已的嘲弄和轻蔑。即便是他自已都想不明白原因。

    大概是因为。这只朱雀是夫子留在人间唯一的东西。

    朱雀飞临雪街,双翼招展。炽热的火焰把空气都烧的噼啪作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火红的颜色。

    就当唐人们满怀期望,看到朱雀扑杀观主,就在观主准备伸手把朱雀的火翼撕下来时,朱雀却再次发出一声清鸣。

    一道火光闪过。

    朱雀悄然无声敛去声威,化作一道火焰,落在了宁缺手中的刀上。

    一声轻微的灼烧声,就像是烙铁在某处印下。

    宁缺的刀上多了些焦黑的灼痕,还有一个非常鲜明的图案。

    那只是一只浑体通红的火鸟。

    ……

    ……

    宁缺的铁刀是曾经陪伴过他很多年的三把刀合而为一,就像元十三箭一样,是书院集体智慧的结晶,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度和重量。

    只有如此强的刀,才能承受他身体里强大的力量。但随着修为境界的提高,这把刀与当年的三把刀,还有如今的元十三箭以及用之不竭的符纸相比,对他的作用显得并不是那么大,甚至有时候反而成为他的弱项。

    宁缺很擅长战斗,很清楚手中的武器与自身实力无法平衡,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情,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这把刀。因为冥冥中,他总觉得这把刀应该就是属于自已的,并且必将在某一天展露真正的锋芒。

    在此刀出炉时,他甚至拒绝了四师兄和六师兄建yì他像以前那样,像世间绝大多数修行强者那样在刀上刻上用以增加威力的符文。

    因为他觉得自已那时候写的符还不够强大,用在铁刀上等于是毁了这把刀,哪怕如今他已经能够写出神符,他依然觉得不够。

    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原因,他就是觉得有资格刻在这把刀上的,必然是一道非同一般的符文。

    于是这把铁刀便一直黯淡着,上面始终没有刻上任何符线,厚重的刀身显得那般朴实无华,只是任由无数鲜血不停地浸洗。

    直到今日,长安城南一声清鸣,朱雀破空而至,化为一道火落在了刀上,然后黝黑的刀身上,多了一道鲜红的图案。

    宁缺这才明白,原来自已一直等的就是它。

    他这才明白,夫子离开人间前,让朱雀与自已相见的原因。

    能够与这把铁刀相配的,确实必须是一道不凡的符。

    这道符,就是朱雀。

    就是惊神阵里的杀符。

    ……

    ……

    刀已经从雪中拔出。

    宁缺举刀,雪粉骤散。

    黝黑刀身上的朱雀神符,骤然间明亮。

    一道鲜红的火焰,从刀锋处喷射而出。直刺天穹。

    此时风雪早消,青天展露在人间无数双眼睛之前。

    铁刀喷出的那道鲜红的火焰,竟有十余里长,随着宁缺举刀的动作,在碧蓝如瓷的青天上,由东北向西南拖动。

    火焰拖动,碧蓝的天穹上竟被烧出了一道痕迹,就像是有人拿了根像山峰般的巨笔。在天空上重重写下一笔。

    这一笔便横跨了半个天空,不知几万里。

    宁缺落刀,刀锋喷出的火焰随之下移,开始写第二道笔画。

    ……

    ……

    皇城角楼里。

    余帘静静看着天空,看着那道在天地之间移动的火焰。

    然后她看了一眼自已手里的那把刀。

    这是一把巨大的血色弯刀,甚至有她娇小的身躯两个长。两个宽。

    这把血色弯刀,正是魔宗的圣物,在荒人南迁之后,便一直由唐小棠保管。

    余帘身为魔宗宗主,拿到这把刀是很自然的事情。

    观主在雪街上前行时,她来到皇宫,为的便是这把刀。

    如果只从外观上来看,她手里这把血色巨刀,绝对要比宁缺现在手里的那把刀更加恐怖。给人更强硬的震慑感。

    但她知道和宁缺手中的刀相比,自已的血刀差了些东西。

    宁缺的刀能够在天空上写字。

    “你终于写出那个字了。”

    余帘看着碧蓝天空上那个渐渐成形的字,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皇城四周的积雪,随着她的呼吸,从地面上飘了起来。

    护城河里的冰面,喀喀作响,碎成无数块。

    无数的空气,在她的呼吸之间,灌进她娇小的身躯。

    她的胸脯微微起伏。

    她的眼睛渐渐明亮。

    ……

    ……

    雪街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天。

    长安城里所有人都在看天。

    人们看着那道火焰形成的巨笔。在湛蓝的青天上写字。

    大师兄也在看天。

    没有雪落下。他的眼睛却有些微湿。

    他看着天空默默说道:“老师,小师弟终于把那个字写出来了。”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雪街上没有任何变化。

    呼吸之间。就连落在积雪上的枯叶都没有颤动一丝。

    他的眼睛渐渐明亮。

    他身上的棉袄继续渗血。

    木瓢碎在葱岭之前。

    木棍被他握在手中。

    那卷旧书不知被他放在何处。

    棉袄上的腰带,再不用系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忧思。

    于是开始飘拂起来,画出道道残影。

    ……

    ……

    宁缺看着观主,落刀。

    因为他手中的刀,必然要落在观主的身上。

    所以他要砍的准一些。

    他的眼神与观主的眼神,在街中相遇。

    他没有在观主的眼中看到别的任何情xù,只看到了平静。

    空中飘着的雪屑,也变得平静起来。

    雪堆挤压所发出的极微小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

    时间流逝的速度,开始变慢。

    然后他的识海里响起观主的声音。

    “你的笔画写错了。”

    宁缺并不担心。

    因为除了佛祖之外,没有谁能够真正地操控时间规则。

    观主也不能,他纵使用大神通让时间变慢,但他也在变慢的时间之中,这也就意味着,无论铁刀落的再慢,总有到达的那一刻。

    他对观主说道:“笔画写错了,不代表字也是错的。”

    观主的声音消失了片刻,然后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很感慨,情xù很复杂。

    “好字。”

    ……

    ……

    (还有一章,我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