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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站在文家的那间厅外,看着文飞和越彤拜堂。
那时候我既不气愤,也不悲伤。
我只是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会另娶,为什么他另娶之前居然没有想要告之我一声。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形,怎么会一点儿不愤懑一点儿不伤痛?
还有……我已经差不多想起了许多事情,可是从文飞成亲,我第二次离开京城之后的事情,我却完完全全想不起来
。
仿佛有人持刀在这里重重划下,将巫宁的前半生与后面不堪的后半生一切为二。
“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身下的地板仿佛已经裂开了,我觉得自己在朝无边的黑暗中坠落下去。
“不可能……如果,我真的……那我最想杀的人,应该是文飞和越彤才对。为什么他们夫妇俩偏偏没事?”
“越家,据说是剑仙于白屏的后人,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传承多年的世家,自有他们的保命之法。”
父亲的意思是,也许另一个我,对文飞和越彤下过手,只是没有成功吗?
是的,文家也有数条人命据说是死在了巫宁的手上。
也许那时候我想杀的是文飞他们两个人,误伤他人。也许……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杀一气,可是两个罪魁祸首却避了过去。
我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这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没有比这更残酷的真相了。
我情愿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人冤屈的,可是……可是兜兜转转,到头来却发现,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证明了自己的确满身罪孽。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父亲那儿出来的,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山庄的外头。
沙湖的这片山庄。看起来有湖有山,花木繁盛,远远望着烟雾缭绕鹤鸟出没,仿佛仙家洞府一般。其实沙湖这片庄园都是师公用幻术营造的,只是看上去很美。
是的……所有的事情,远远望着的时候,总是让人无限向往。
可是真正的一切摊开来放在面前,只让人感到绝望。
是的,绝望
。
我坐在一棵树下,望着远处的沙湖。月亮升了起来,湖面上有一片雾朦朦的银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转过头来看到师公,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撩起袍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死在巫宁手下的……全是我自己杀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吓不走我。”
我看了他一眼。
师公轻声说:“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如果你真想这样做,后来你又为什么要自杀?”
“那也没有用。我只不过抵了一条命,可是死在我手上的人……”
“你也救过许多人。当年在磊石关靖军巢逆,许多无辜百姓藏匿在山谷中躲避战乱,足足几千上万人,差不多都是老弱妇孺,跑也跑不了。也没什么抵抗之力。当时你若没有施幻术遮掩住谷口,那些人绝无生路。相比之下,你救的人更多啊。”
“是吗?”我都不记得。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这种事也不能这么算啊,又不是做买卖。借十个钱,再还十个钱。就不得不欠。不是说我救了一个人,转身就能毫无顾忌杀掉另一个人,然后行的善和积的恶就相抵了……”
“那就多救些人,一个不够,救十个。十个不够,那就救上一百个。”
我看着他,师公一点都不象开玩笑,极认真地说:“那样还不行吗?”
怎么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对他来说,落在水面上连个涟漪都激不起?
“那能抵得过我做的恶吗?”
“能让你心里觉得好受就行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干脆又闭了起来
。
我一直以为师公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
可是他现在说的话,简直……简直就是就象一个丝毫也没有善恶是非观的人。
就算我知道他一直护短,可是护到这地步,这也太……太没有原则和立场了。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我说的话,有道理吧?要是你也觉得不错,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我觉得啼笑皆非,然后才发现山风变得极冷,手脚都冻得僵冷。
“冷么?”
“嗯。”
师公把外袍解下来给我披上,又把我的两只手拢在一起,包握在他的手中。
师公的手温暖而干燥,驱散了夜风带来的寒意。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呃?我抬头看他。
搞了半天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要我自己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光是想,就已经觉得艰难而苦痛。
“应该说,是另一个我……你知道,甄慧那时候……”我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师公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问一句两句。等我终于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师公居然手掌一翻,托出一杯热茶来给我。
我无言地扭过脸:“你这是给我画饼充饥么?”
“不是,这是真的茶水。”
我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来。
“润润喉咙吧,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渴了。”
我把杯里的茶都喝完,师公把杯子接过去:“好,我们再来说你杀没杀过人的问题
。”
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怎么知道人是你杀的?”
我怔了下:“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对,刚才那些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什么凭据说那些人是你杀的?”
这还要什么凭据?连我的父亲都是这样说……
“你既没有亲身经历,也没亲眼看见,只凭臆测,这作不得准。如果你说你能幻化出另一个自己来作恶,那你现在倒是化一个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啊。”
这是能说化就化的么?
说实话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幻化出另一个自己来。
“你看,你什么凭据都没有,凭什么说那些人就是你杀的呢?”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夜色中,师公的唇边似乎带了一丝笑意,显得略有些狡猾似的:“我只知道有人见了钱要没命的抢,没见有人要使劲儿把罪名把自己头上安的。”
师公安慰人实在不怎么在行,可是我的心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我不是开玩笑,”师公正色说,“许多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就好比,我记得那是丁未年腊月里,一夜间有三家人被杀,还都说是巫宁干的。那怎么可能呢?这三家隔着千山万水,一南一北,就算是修剑道的到了能驭剑飞行的地步,那一夜间也绝不可能赶三个场子杀人。”
我精神振奋了些:“真的?”
“我做什么要骗你?”
是,他是不从来没有骗过我的。
“我看那些所谓的灭门惨案中,只怕九成九都是旁人硬栽到巫宁头上的。比如我若有个仇家,早就想下手了,可是杀了人又怕他的亲朋故旧不放过我,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混水摸鱼,反正这个人的名声已经这样糟,不差再多这一桩两桩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