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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道帘子,我却能清清楚楚知道外面的一切。
不是看,而是知道。
道旁的树叶半数已经发黄,被红线一击,簌簌地落下许多叶子,乱舞如黄色的蝴蝶。山风吹过,空寂一片。
红线悠然打了一个转,又缩了回来,缠在我的腕上。
父亲说:“人已经走了。”
“会是什么人?”
“不见得是心怀恶意之人。”父亲并不在意,只说:“走吧。”
我掀开车帘朝外看,阳光照在道上,路面上的凸出来的山石子被来来往往的人和车马磨得久了,十分光润,在阳光下熠熠闪亮。那树上的黄叶纷纷坠在地下,看不到人迹。仿佛这里除了我们这辆车,真的再没有旁人出现过。
我有些茫然,摸着腕上的红线,觉得自己应该想起些什么,可是却又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意外之后,雷芳却在执着刚才提起的事情:“你想到的什么,是同我家的那件事有关的?”
我看着她,不知该怎么说。
说那下蛊的人有可能精通幻术?或者是,有一个幻术高手在做帮手?
那天在雷家庄的,精通幻术的人,一个是我师公,一个是……
我慢慢转过头,看着车帘外安静的山野。
是我的师傅白宛。
我和她从来都不亲近。一开始她教我,大概是出于姨母的面子。后来——后来我就跟随师公了,和她连话都极少说。
我们这对师傅,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
车子停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父亲看了我一眼,我想他一定什么都明白。
夜蛊的来历,雷家庄的变故,过往的一切——
我心里想的什么。他也一定知道。
走出一段路,雷芳摸了一把花生剥开,一边小声问我:“你刚才怎么发现外头有人的?我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我也没有听到……”
是这条红线自己的感应和动作。
曾经听说过一些传说,有名的剑客的宝剑,夜中遇险会鸣叫示警,甚至还有的可以自己从鞘中飞出伤人。
那毕竟只是传说而已。
这红线有如此灵性,比那传说中的名剑却也不逊色了。
按说我该欣喜才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觉得喜悦,手抚着红线,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茫然。
那两颗小小的珠子纠缠在一处。线绳上头一点隐约的红光闪烁不定。
如此宝物是什么来历?又要如何驾驭驱使?从前的我,用这红线都做了些什么事?
雷芳递花生给我,我嚼着却一点不觉得香。
我的思绪朝另一个方向滑过去。
如果我是给雷家庄下毒的人——我会怎么做?
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下毒,如何遮掩那蛊毒的气味不令人察觉。还有,下了毒,到了第二天拂晓,再以鸡鸣声催动蛊力……
雷芳轻轻碰我一下:“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父亲一眼
。然后才低声对雷芳说:“我在想,在雷家庄下毒的人……”
雷芳对这个最为关切,刚才被意外打断的话题又接了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下毒的不会是一个人。庄里光水井就有五六眼,外院的,内院。厨房加起来也有好几间。还有,我记得芬姐,你。雷庄主,都是不吃井水的,另从外面打泉水回来。那下毒的人要面面俱到,每处都顾到,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雷芳一拍桌面:“一定是。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庄里肯定有内贼,要不然下毒的人能了解这么清楚么?”
内贼是一定有。外鬼也有。
还有会幻术的人掺杂其中。
姚家的嫌疑,雷芬的下落,雷庄主的行踪不明——
这事复杂得令人完全捉摸不出头绪。
我和雷芳靠在一起,各有心事。
父亲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象雷芳猜测的那样,是什么精怪所化。
不,不是。
父亲就是父亲。
我心里头的感觉是真实的,不是说随便找一个外表一样的人就可以欺骗我。
我们回到沙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雷芳曾经来过,趴在窗口朝前面看,低声说:“起雾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她话里有隐约的不安。
我轻轻握着她的手:“我姨母,我哥哥姐姐你都是见过的,他们也都很喜欢你,不用多担心。”
她回我一个笑容,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
来做客和落难了来投奔,自然是两回事。来做客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合则来不合则去。可是来投奔,心里却没有底气,怕冷遇,怕给人添麻烦,怕……许多许多。
“其实,我以前也这么怕过。”
雷芳有点疑惑,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
车边挂着的灯笼已经点亮,有些昏黄的光摇摆不定,透过车帘投在她的脸上。
“小时候,我们兄妹三人为继母不容,来投奔姨母,三个孩子,千里迢迢,连病带伤地来到沙湖,怕姨母不收留我们,怕齐家的人追来找麻烦。怕……总之,就象吊在半空一样。那会儿我们是从东北方向来的,喏,要翻过那边的山,你看。”
我指着外面,雷芳和父亲都转头去看。月亮刚刚升起,远处的山梁在夜色中只是一道黝黑而模糊的影子。
“你那时候几岁?”雷芳轻声问。
“四五岁。”我看着父亲脸上流露出疼惜的神情,忙说:“其实那时候我没走多少路,都是哥哥背着我。”
“你哥哥可真好。”她叹口气。
我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了她的姐姐。
雷芬现在身在何处呢?她还平安吗?
我想起那天早上看到的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温婉女子,一时间心里也觉得惶惑不定。
到了门前,我跳下车。门前的翠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我习惯的气息。
回到熟悉的地方,整个人一下子都放松下来了。
大门已经打开,漓珠迎了出来,看到我的时候,露出欢悦的笑容:“可是回来了,我们都担着心呢。齐笙说你若再不回来就要去找你了——”他朝我身后看了一眼:“纪前辈呢?你们不是一块儿出去的?”
“师公他——受了伤,正在车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