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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虽然说是在京城,可是却已经出了城了,从东门出去,走了约摸七八里路,车夫向路旁打人打听:“可知道文家在哪里?”
那人便问:“哪个文家?我们这里几百户文家呢。”
“今日办喜事的。”
“哦,早说是这个我就知道了,一直朝东,见着三座大牌坊时朝南,就是他们家了。文老爷家的大公子今天娶媳妇儿,喏,脚下这路也是他们抢着铲净了雪,才清出来的。”
车到文家时已经找到地方停了,门前一大片空地上全停满了车轿,车夫抹了把汗:“姑娘,只怕你们得走过去了。”
巫真俐落地跳下车来,幸好今天穿了小鹿皮靴子,倒不怕踩雪。
我跟着下车,比跟文飞约好的时辰还早了一刻
。文家的宅子建在山脚,门前乱哄哄的,也没有人细问我们的来历,我们递了文飞给的喜贴,便从从容容地进了门。有人在前引路,说着:“姑娘们请到东院儿安坐奉茶,待到了吉时再请出来观礼。”
巫真拉了我一把:“那客院乱哄哄的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咱们别去了,在外头转转吧。”她小声说:“你知道去哪儿找文飞吗?”
“他倒是说了的……”
我记得文飞说过的话,对照着眼前的客院,出了靠左手边的月圆洞门,外面是个不大的园子,夏天的时候或许繁花锦簇,现在却是冰雪满眼,一片孤清。我指指右边的路:“走这边。”
那是一条夹道,雪没有扫清,脚下的冰碴被踩得喀嚓喀嚓响,再走一段,前面的喧哗声渐渐远了。两旁的高墙挡住了雪光,竟然显得十分幽冷阴沉。
“这……巫宁,你没走错么?”
“不会的,朝这边的路只有这一条。”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疑惑:“到前面要是有人,就问一声。”
这条路走到头,几乎象是已经不在那气派阔大的文家了,前面是一排矮房,象是下人住的地方,门窗上的漆都早就掉尽了,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门前的雪倒是扫得干干净净,门上也贴着一张红通通的喜字,这里一派清冷。这个喜字显得分外扎眼,与四周显得极不协调,让人一点儿都看不出喜庆的意思来。
“一定走错了。”
我看看四周,文飞只说穿过这里,正对着的门就是他住的地方——难道他住这种地方?
我知道文家人待他极不公。可是……可是看起来清贵文雅风度翩翩的文飞,难道就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我们正想着,那房门就开了,站在门里,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的,可不正是文飞?
“我还正想出去迎候。你们却已经来了。()快进来,屋里暖和。”
巫真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惊愕。
我也想不到——
可是心里头
。比惊愕更多的,却是心酸和心疼。
我朝他笑笑:“有茶吗?怕路上不好走,我们早上都没敢吃什么,也没有喝水。”
姑娘家不比男人方便,要真遇个内急的情形。在半路上可怎么办?
说话间我们进了屋,屋里收拾得清爽干净。虽然旧,却让人能感觉到主人的简素文雅。窗台上有一只陶土瓶,瓶里插着几茎干黄的长河草。
“喝茶吧。”文飞倒了两杯茶给我们,杯子也是普通的粗瓷,但文飞的态度显得坦然而大方,他没有想对我掩盖这些困窘。
我和巫真把斗蓬解下来搭在一边。今天想着要来赴喜宴,所以比平时打扮得反而仔细了一些,头发梳了双鱼髻,戴了首饰。巫真更是着意妆扮过,脸上施了脂粉,发间盘着赤金珠链,耳上戴着明珠坠子,倒显得与这间屋子极不相衬,看起来象是走错了地方的人一样。
巫真捧着茶杯,好奇地问:“你不用到前头去帮忙?”
“前天管事东叔发过话,没给我安排什么事做,迎客之类的用不上我,总不能让我去跑腿传话倒茶递水吧?”他微笑着说:“不去正好,锣鼓琐呐班子前几天便来了,成日成夜吹吹打打吵得人头疼,还好这边还算安静。”
这里不单单是安静,几乎就是一个被人刻意遗忘的寂静角落。就算文飞不是文夫人生的,可是他的父亲总是亲的,为什么对同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文飞这样冷漠无情?
“对了,我们给伯母备了礼,她不在此处吗?”
文飞转过头去,顿了一下,轻声说:“母亲就在东屋,只是……她病了,起不了身,我领你们过去吧。”
我吃了一惊:“伯母病了?病得重么?请郎中没有?吃什么药?”
“我自己也懂几分医理医术,母亲身子一向弱,冬季天寒时总会犯那么一场两场病,不要紧。”
我心里觉得酸苦,又有些不安。站起来时袖子带着茶杯,杯中水泼出几滴来,水珠溅在手背上,我伸手抹了一下
。
茶水是热的,手背上被溅到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疼,然后渐渐变成了麻麻刺刺的感觉。
文飞的母亲靠坐在床头,我还没看到她的样子,先听着她的声音,文雅平和,但有些气力不足:“怎么让巫姑娘进来了?这屋里一股病气药气,快快,你们去西屋里说话吧。”
我上前一步:“伯母说哪里话,既然来了,怎么能不拜见长辈呢。”
她和我相互注视打量。
文飞母亲看起来三四十岁,苍白消瘦,头上包了块布帕,身上穿着家常旧衣。想是病中不敢开窗,屋里一股浓重的药气。她年轻时必定是个极出众的美人,现在虽然年华不在,又病弱憔悴,原来的姿色去了六七分,可是双目清朗温和,有如两弯春江水。眉宇间一股温婉秀雅,让人一见就觉得心中生出亲近之感,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不自在。
“这位就是……巫宁姑娘?”
我应了声是,同巫真一起被裣衽行礼:“见过伯母。”
“快别多礼了,坐吧,坐下说话。”
我把我们带的礼物拿出来,我指着那个绿色的荷包说:“这个是我做的——做的很粗糙,伯母别嫌弃。那个黄色的是巫真做的。”
“很别致啊,做的不错,巫宁姑娘有心了。”她微笑:“我的针线也不行,夏天的时候给飞儿做了件衣裳,结果两个袖子左长右短呢……只好拆下再改。等改完了,你们猜猜怎么样了?”
巫真好奇地问:“难道不是改好了吗?”
“哪里啊,改完了之后他再穿上一试,这回变成了左短右长——”她笑起来有种特别动人的感觉,整个人柔得如三月里池塘边柳枝下初初吹来的春风。
她这笑话让我和巫真也忍不住笑,初见面的一那点点拘束一下子全放开了。
又美丽,又温柔,又风趣的女子——
原来文飞的母亲,是这个样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