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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雨仍未停,雨势却小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石阶上与树上。门前的石桌石凳让一夜的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我趴在窗户边朝外看,不知道父亲这么多年,在这个寂寞的方寸天地中是如何度过一天又一天的。不论晴阴,不论寒暑,这里似乎都没有变化。
我打开手边的盒子
。一觉醒来这盒子就在枕边,是竹根雕的松纹盘枝盒,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盒子表面有一种熟润的光泽,敲扣的时候发出铮然的声响,仿佛金玉之声。
雷芳睡意朦胧:“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隐隐觉得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也许这是我从前用过的东西。
“这盒子怎么打开?”雷芳拿到手里上下端详,却找不着一条缝隙能把这盒子打开。
“从这里……”我按着一边突出来的地方,那里雕成了松枝的虬节,微微一扭,盒子从中旋开。
“呀,好精巧的东西,这盒子应该不是现在的东西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朝外看了一眼:“是那位巫先生的东西吧?”
“嗯,”盒子里面是一卷盘起的红线。线并不长,缠结成丝络,两端各有一颗细细的珍珠。
“这是头绳吧?”雷芳拈起来看:“巫先生一个大男人倒挺细心的,来,我帮你系上。”
“不象头绳。”我把红线拉长,线约摸三尺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非麻非绵,也不是丝,看着红艳艳的很让人喜欢。
我把红线顺手系在腕上,雷芳还替我打了个结。两颗小珠子坠着,互相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
雷芳已经非常聪明的,自发地给我和父亲的关系下了一个论断:“你是不是认巫先生当义父了?这倒挺好……我小时候也总想着,旁人都有爹娘,我却没有。你虽然有爹,可是也和没有一样。巫先生么,人看着是很好,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显得神神诡诡的……我说。你听见没啊?”
“我去看看我师公。”
雷芳忙跟着:“我也去。”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象是怕我忽然消失不见抛下她一个人似的。
也许,这两天她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而且我们的关系……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一起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彼此成了对方的依靠
。
回握着她的手,我忽然想起巫真来。
我和她,也曾经是这样亲密无间,拉着手,一起去远的近的地方。共同经历许多事情。
父亲和雁三儿都不在屋里。我朝外面看了一眼,隐约看见花树后面他们的身影。
师公还没有醒来,但是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我沾湿了手巾替他擦脸擦手,又把他的头发理清爽。回头一看,雷芳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虚,有点慌。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本能地摸了一下头发:“我有什么不妥吗?”
“呃……你还真是细心体贴。”她帮我把水盆端开:“我可就不会照顾人。”
其实我也不会。
“不过。你师公也真年轻。明明他和我爷爷是一辈人……”雷芳的声音低下来,我不用看她脸色就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雷庄主和雷芬,忙把话岔开:“习练幻术的人不易老的。即使老了。也可以幻化成更年轻的样子。我师傅你没有见过,我估摸着她也得年过半百了,可是看上去有如二八佳人。以前我小,看起来我们是两辈人。现在我渐渐长大了,她仍然是那个模样。我们看起来倒象姐妹。说不定再过两年我再长大些,别人准会以为我是她姐姐了。”
雷芳咋舌:“练幻术的有这么厉害……这不成了不老妖怪吗?”
“呸呸。你说谁是妖怪。”
雷芳终于露出了点笑嘻嘻的神情,我心里松了一下。雷芳却眼珠一转,凑过来说:“我说……嗯,刚才我看着你照料纪前辈,突然觉得……”
“觉得什么?”我本能地断定,她下面不是什么好话。
“你们可一点不象师祖和徒孙,咳,倒象……”她的笑容略显猥琐,我的眼眯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危险:“象什么?”
她眼珠骨碌碌转,轻轻咳一声:“象兄妹嘛……”
我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不过雷芳马上问:“对了,咱们吃的饭,是谁做的?”
我愕然,有点张口结舌,这件事我倒没想过——总不会是父亲自己下厨吧?想象不出来他择菜,切菜,炒菜的样子……更何况还得要洗碗……
“我去灶房看看
。”
雷芳猫着腰出门,为了怕淋到更多雨,她又跳又跑,手遮在头顶,看起来象是灵巧的小鹿。
我看着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消失,回过头来。
师公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欠着身靠在床头,一双清亮的眼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说话舌头有点打绊儿:“师,师公?你醒了?”
他的眼神宁定深沉,却让我有点莫名的心慌。而且不知道他醒了多久,听到多少,又看到多少。
刚才我和雷芳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只是对师傅师公的外貌评头论足,到底是不恭敬。
不过师公应该不会计较的。我们夸赞他年轻,他就算不因此得意,也应该不会变得恼怒同我们计较。
“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他微微一点头,我连忙倒了水,又觉得微有点烫,仔细的吹了吹,感觉不那么热了,才递给师公。
他却没有抬手来接。
我真笨,师公受了伤又昏睡了这么久,自然没有力气。
我扶着师公坐起来一些,拿个枕头垫在他的腰后,端着水杯凑到他的脸跟前。
师公看了我一眼,垂下眼帘,就着我的手把水喝了。
他的睫毛真长。因为脸色苍白,所以睫毛越显得浓黑,微微颤动,就象是书中细细描述的鸦翅羽扇一般。
喝完了这杯,我又倒了一杯端过来,这次只喝了小半,师公就摇了摇头,缓过一口气来,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端杯的手微微一晃
。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
想了想,我借着放水杯的动作。转过身来低声说:“这里是雷家庄的后山……曾经叫百元居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我有好一会儿不敢回头看师公的神色,心里想知道。又怕看到他露出旁的神情来。
他对巫宁,是极厌憎的吧?即使有曾经相救的情份,可是小恩小惠与正邪生死的大事比起来,就显得没有什么分量了。
“百元居……”师公的声音有些迷茫的意味。我悄悄转过脸来看,他怔忡地望着窗外。窗子支起了半扇。雨声潺潺,一股潮湿的凉意从外面直透进屋里头来。
他用手支着想下地,我忙过去想扶他。手伸出来袖子褪下去了一些,腕上细细的红线
露出来。
师公神情有异,他定定看着那红线,又抬头看我。
我肚里暗叫糟糕。这线恐怕有些过往,保不齐是我以前的东西。
这红线的的来龙去脉,父亲是知道的。师公看起来也是知道的,唯独我,虽然身在事中,却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这是……哪儿来的?”
“巫……巫先生给我的。”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名字是什么,又不能去问他这问题。比如“父亲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不记得了……”
雁三儿称父亲先生,这两个字也不是随便能做称呼的。难道父亲还传授教导过他们?
师公的手缓缓抬起来,手指离我的手腕越来越近,我微微紧张,只觉得手背手腕上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
微微的痕痒传来,我甚至不知道师公有没有真的触到我。也许触到了,只是轻短暂轻微
。也许没有触到,只是他手上的温度已经染到我的皮肤上。
我颤抖了一下,师公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巫先生?他还活着?”
师公的声音不象平时清朗,而是有些嘶哑。
我有些意外,雁三儿见到父亲时也是惊愕莫名,可是……好象情绪没有师公这样激烈。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一双眼牢牢看住我。仿佛我的回答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我说不出话来,他这样专注而渴盼的目光让我觉得陌生。师公他一直清冷沉静,我从来没有见他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流露。
我只对他点头。
师公一把抓住我的腕:“真的?他在哪里?”
“就在外面……在和雁三儿说话。”
师公这就想下地,我急忙扶住他:“外面在下雨,你要想找他们,我请他们进来好了,你伤还没有好,怎么能出去淋雨?”
师公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现在却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软软的朝我靠过来,我急忙把他扶回**。
“哎,你不要动。我去请他们进来好了。”
师公眼睛紧闭,呼吸急促。我担忧地望着他,过了片刻,师公气息和缓了一些,慢慢睁开眼,低声问:“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我没明白过来师公问什么,点头说:“除了我们,还有雁三儿,雷芳——还有就是巫先生了。”
他紧追着问了句:“没有……旁人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
师公眼里的光亮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的手刚才紧紧攥住了被角,现在却一点一点的松开,手指无力地蜷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