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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中。“娘娘莫急。”冯保对二位娘娘道:“当日张阁老面授机宜时曾说过,我们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因为皇上是大明朝的天,做臣子的再能折腾,还能反了天不成?”
“你这话好没道理,真是如此的话,那我们今日岂不是无事生非,自找难看?”陈皇后不由埋怨道:“说周王要进京的是你,说不会反了天的也是你,到底哪样是真的啊?!”
“”冯保暗叫不好,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把真话给讲出来了。
遂赶紧补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张阁老这话的前提是,咱们得豁得出去:因为用了这法子,日后收拾残局会很麻烦,还会有损皇家的威严,使宫府间产生裂痕,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
“什么后果不后果,现在能用就行。”李贵妃半靠在小机上,春葱般的指尖抹着太阳xué道:“撑过这一天,让你那算无遗策的张阁老想办法去,休想再扯上哀家!”事情搞成这样,李贵妃已经严重不满了。
“哎”冯保也是焦头烂额,只能顾眼拼了:“我们得做两手准备,一个是坚持到底,一个走动用武力。第一个,文官虽然手里有封驳权,但不要紧,我们可以再下旨,他封多少次,我们就下多少次,大家比一比耐力。
我们无所谓,可对那些文官来说,封还诏书是抗上之举啊!这种事儿干得多了,就是欺凌君上,无法无天,有理也变成无理了。他们的处境将变得无比被动,内部也会发生分化。顽固到底者,将被天下人唾弃!所以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啊,娘娘!”
“难道就这么你来我往,这是小孩儿过家家么?”李贵妃愠道:“要是他们一根筋儿耗下去,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娘娘所言极是,所以还要有动用武力的决心。”冯保目lù凶光道:“我们从下一道诏书开始,便提出严重警告,要是他们再胡搅蛮缠,就廷杖伺候。这也算是先礼后兵了,等到警告无效后,咱们再动手,也就合情合理了。到时候该抓得抓,该打的打,就不信治不过这股歪风来!”
“啊”听说事情会越闹越大,两位娘娘都变了脸sè,互相一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惧犹疑”四个字。李贵妃皱眉道:“这么做,会不会把百官彻底得罪了?”陈皇后失sè道:“让世人如何看我们俩?”
“当年嘉靖皇帝在左顺门一通廷杖,打出四十年的太平日子。”
冯保咬着牙,恶狠狠道:“四十年过去了,我看那些文官好了伤疤忘了疼!老奴豁出去了,愿为皇上和二位娘娘当这个侩子手,再打出几十年的安宁!”
他杀气腾腾的话语,把二位娘娘都吓住了,陈皇后有些发木道:“不至于此吧……”
“当然谁也不愿看到那一幕。”冯保叹口气道:“但要是他们死扛到底,难道二位娘娘要向臣子低头?”
“这件事,本就有些欠考虑”陈皇后道,竟然被吓得打起了退堂鼓。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很多次。”冯保苦口婆心道:“娘娘啊,这时候可让步不得,沈默为什么死tǐng着,他就那么想看高拱那张臭脸?不是的,他是兔死狐悲了,因为他知道,今天咱们能罢免了高拱,明天就能罢免了他。他不想当这种宰相,他想趁着皇上还小摄政,而不是凡事听二位娘娘摆布。”说着咽口吐沫道:“所以说,这次争的不只是高拱的去留,而是这个大明朝谁说了算的问题。要是我们服软,今后就是他们说了算一这叫什么,这叫太阿倒持!二位娘娘喜欢看《三国戏》,应该知道曹操、献帝和伏皇后的故事吧!”
位娘娘登时变sè,异口同声。李贵妃挥挥手道:“你先下去,我和皇后弃量一下。”
什么事竟要瞒着自己,冯保脸sè变了变,只好不情不愿的退下。
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口待冯保退出去后,两位娘娘愁容相对,陈皇后叹口气道:“早知道会是这般情形,真不该如此鲁莽想想也是,堂堂首辅,首席顾命,岂能说罢免就罢免了?”
“姐姐说这个有什么用!”李贵妃一阵烦躁,语气不由重了些:“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咱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妹妹别误会”陈皇后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压低声音道:“我只是说,自始至终,咱们都是听冯保一个奴才的。姐姐读的书少,也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是”李贵妃不禁点头道:“咱们fù道人家,禁足深宫,也没有消息来源,什么都得听他说,肯定是怎么对他有利怎么说。”说着有些埋怨道:“姐姐怎么不早提醒我?”
“我也是刚意识到的”陈皇后小声道:“方才冯保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让我恍然觉着,好像回到了先帝临驾崩前。猛然想到,当时就是他鼓动着咱们关门搜宫,结果把皇上气反了”顿一下,她的声音更细微道:“当时咱们都吓木了,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一下就把整个局面控制住了,然后还替先帝拟了遗诏当时咱们都以为,那遗诏是他临时写出来的,但言官们的哗章上,却说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嗯想他和张居正的紧密联系,再把那些事情串起来,似乎还真是早有预谋,想利用咱们达到某种目的……”
李贵妃听得脸sè煞白,其实她早就有种被冯保当枪使的感觉,否则昨日也不会借机整治冯保。只走出于骄傲一直不肯承认,但现在陈皇后也说到,她终于不得不正视了。紧咬着下chún思索片刻,方叹息道:“冯保虽然有小心思,但他是钧儿的大伴,皇家的奴才,跟咱们是荣辱与共的。所以最多只是利用咱们,达到他自己的目地,但要说把咱们往火坑里推,是不可能的。”
“也对。”陈皇后点点头道:“但先帝留下的江山,咱们fù道人家管不了,钧儿也还小,现在只能靠他们文官担着,彻底闹翻了也不合适。我看,还是请沈阁老进来,商量商量……”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闷雷似的鼓声传来,那鼓声jī越急促,顿时打破了紫禁城的肃穆静谧,也把正在说悄悄话的二位娘娘吓得不轻……李贵妃咬破了嘴chún,陈皇后闪到了舌头,“肿么了?”李贵妃霍然起身,嘴巴痛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守在外面的冯保等人赶紧冲进来,看到贵妃娘娘满嘴鲜血,吓得赶紧叫唤道:“太医!快传太医!”这时候,本已到书房临帖的小皇帝也闻声跑来了,看到她这样子,吓得赶紧抱住母亲,带着哭腔道:“娘,我已经没有爹了,你不要死……”
慌什么!”李贵妃柳眉一竖,掏出手帕按住嘴chún的伤处,道:“我死不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登闻鼓响了。”冯保不确定道:“老奴已经派人去查看了,须臾便有回报。”说话间,那震人心扉的鼓声还在以恒定的节奏传来,朱翊钧用手捂着耳朵,发问道:“什么叫登闻鼓?”
“登闻鼓是面大过磨盘的皮鼓,原先是为了给百姓伸冤用的。”
冯保为小皇帝解释道:“但迁都北京后,洪武皇帝便将其设在了午门外的长安街上,因为普通老百姓进不来,所以就只有官员能敲了。
“官员为什么敲呢?”1卜皇帝不解道:“听着怪难受人的。”
“成祖皇帝是担心有小人阻塞言路,méng蔽了圣听,故而给百官造了这面鼓。只要一敲鼓,不要说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棋盘街也听得见。
皇上一听到鼓声,就得接见敲鼓之人,问明情形。”
“那怎么以前没听过呢?”朱翊钧奇怪道。
“皇上说到点上了。”冯保愤愤道:“先帝在位六年,这登闻鼓一次也没有被人敲过,现在倒好,您才登基才六天,这鼓就被敲得震天响,您说这不是欺负人么?”
冯保知道,李贵妃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把她母子二人当成狐儿寡母来毒。果然,就见她脸上像是落了一层霜,冷冷道:“登闻鼓哀家也听过,当年海瑞上疏骂嘉靖爷时,就是敲得这鼓,声音一模一样!”
“娘娘好记xìng”冯保火上浇油道:“当时嘉靖爷气成什么样,您肯定还记得!”
“哀家怎么会忘记!”李贵妃咬碎银牙道:“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哀家只好奉陪!”说着,那股女中豪杰之气迸发而出,她说着一拍桌案道:“传旨,皇上升座皇极殿!哀家要当面问问他们,是不是要把皇上逼退位才算完事儿!”说着一边揉着拍痛的玉手,一边发狠道:“今天这个高拱我还撤定了,他们要是不答应,一个也别想囫囵着走出皇极门去!”
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一“一口一口一一口一口一口一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午门外,确实是言官们敲响子登闻鼓。
之前的局面,已经有些失控。正如冯保所言,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社会,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公然对抗圣旨的,哪怕皇权处于无比暗弱时期,哪怕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然而热血铸就的长城不能持久,等众人稍一冷静,担忧和后怕便悄然来袭,便打起了退堂鼓。
〖广〗场上,风向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那些占大多数的芝麻绿豆官。他们距离高层太遥远了,宫府争斗对他们来说,就像神仙打架一样。应该发生在茶余饭后,没事儿闲聊时,在那里,他们可以运筹帷幄、肆意意yín。但一旦真发生在眼前,他们却连打酱油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着安全第一,有多远躲多远甚至开始暗暗埋怨沈阁老等人没有分寸,害大伙跟着胆战心惊。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为人都是畏惧改变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距离皇权越远,就越容易神化它,畏惧它。二百年来,一代代的大明子民,已经习惯了对皇权的服从,并将这种服从视为天经地义,除非彻底活不下去了,否则是不会去背叛它的。
这也是沈默最担心的,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并不是皇宫中的那对母子,而是盘踞在这大明朝上空二百年的无上皇权。哪怕是它最弱小的时期,也天然居于终生之上……也许百官会因为一时jī愤而表现出不驯,但当他们冷静下来,又会被那无处不在的威压震慑。
拖得时间越久,状况就越危险。这是在刀山火海上走钢丝,这是在拿一切做赌注,这一条不归路啊!
如果不想让自己变成个笑柄,如果不想让苦等十年的机会变成个笑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继续liáo拨百官的情绪,让他们亢奋,让他们头脑发热,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达成了一次完胜。事实胜于雄辩,只有活生生的例子,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还有什么,比敲响登闻鼓,更好的办法么?
于是言官们在苦等不到宫里的回复后,终于决定撇开太监,直接和两宫对话,于是敲响了午门外的登闻鼓!!
别说,还真是立竿见影,鼓声未停,宫里便传来旨意,皇上上朝,有何不服,可面陈直奏!
已经乱糟糟的百官赶紧整队,当然,四品以下,又不是言官的,就不必进去了,金鉴殿里实在装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