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又见猛虎起河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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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战斗已经开始的缘故,下午时分,闷热的天气中,袁绍居然有些呼吸不匀的感觉……这让向来注重风度的袁车骑有些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养气功夫。

    而就在这时,军中负责传递消息的翎羽卫士却是忽然到来:

    “回禀主公,武安校尉被斩,麾下两部溃散,但于禁将军已经率三部前驱,堵住了关云长后路……”

    袁绍闻言冷笑一时,其人左顾右盼,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中的郁闷,或者发个怒,却发现连陈宫都去预备最后的包围和阻截了,哪里有什么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呢?

    无奈之下,其人只是微微挥手,撵走了卫士,然后依旧在数千甲士的环绕下急促呼吸……当然,此时他绝对不会在意自己呼吸匀称不匀称了。

    但过不多久,又有翎羽卫士来报:“程武校尉战败,其麾下两部溃散!”

    袁绍眨了下眼睛,继续冷笑一声,依旧没做表示。

    然而,过了一阵子,翎羽卫士却又三度来报:“主公,李校尉麾下李整司马被关羽生擒,李校尉投鼠忌器,不敢轻动,只能尾随,关羽部从容脱身,已转过城角,往此处而来!”

    这下子,袁本初却是收起嘴角笑意,幽幽叹了口气。

    话说,袁绍当然知道李整是谁,实际上济阴李氏恐怕是其人麾下最得用也是最有水平的一家宗族豪强,比清河季氏、东平吕氏、东郡薛氏,都更入袁本初的眼睛,而这么一家大豪强的继承人被抓,他当然可以理解李进的无奈……不过,这也愈发让袁绍感到郁闷了。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公孙珣在前,这个世界似乎也就是这样了,但是就因为出现了这么一个标杆,出现了一个不停散发着奇怪思想的人,之前的孙文台也好,随后的公孙伯圭也罢,还有如今的袁本初却都忍不住对自己进行了审视。

    这种审视,未必是触及灵魂的,也未必是行之有效的,但是从观念上而言却是毫无疑问是一种洗礼和进步。

    换句话说,这次抢攻邯郸,刚一开始袁本初就对自己手下这种低劣的军队组织形式产生了某种不满和不安,而且这种情绪随着之前友军坐视田银部覆灭不理,到今日擒获一人、斩杀一人就让数千兵马丧失战斗力,却是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甚至于说,此时这位袁车骑隐隐觉得,在与公孙珣这种相争天下的大局中,相比较于邯郸一城得失争一个先手与否,内部军事整编似乎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不过,随着关云长领兵转过城角,来到城东,袁绍倒也来不及多想了,他遥遥看到城角处一军闪出以后,便强打精神,肃容相对。

    “主公,”又一名翎羽骑士到来,却是代表了陈宫到此。“陈长史说,他准备放关云长到土山前,然后两翼齐发,兜对方,还请主公稍安勿躁!”

    “知道了!”袁本初微微一挥手,稍显不耐,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当然的,要知道,眼见着关羽和其部众转过墙角,出现在视野之内,李进三千兵兜后,又有于禁三千兵堵住了北门,然后身前四千甲士,还有一个陈宫手握十部万军继续安排围堵,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失利的迹象来。

    然而实际上,此时袁绍内心还真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虽然说光天化日之下,其人位居高地,然后数千甲士环绕,基本上算是安全无虞,想要重演河内吕布那一战基本上也就是想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沉闷的天气中袁车骑总是不免心悸,因为他总觉的哪里不对,总觉的关云长这一战根本不会这么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来作战。

    而袁绍想了半日,唯一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便是这关羽准备拖时间拖到天黑,然后趁机溜走……那么从这场战斗付出的战争成本与死伤数字来说,倒是完全可以说是关云长获胜了!

    可是闷热至极的天气下,随着袁本初再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却又再度怀疑起这个猜想来了……毕竟,这温度怎么看都不像是马上要天黑的情况吧?

    城东面,城墙下的阴影中,关羽早已经看见袁绍处密密麻麻俱是甲士环绕,却只是又抬首望了望天,便依旧不急不缓,缀着李进所领三部三千人继续往前方那似乎根本看不到胜机的土山而去!

    袁绍远远瞥见,心中愈发惊疑不定。

    但不管如何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振武将军关羽不顾三面无数敌军环绕,宛如闲庭信步一般,终于还是来到聚集了足足四千甲士的土山跟前,然后驻足立马!

    一时间,土山左近,城上城下,空气宛如凝固。

    “大局已定!”袁军上下,眼见着北门南门都完成了堵截,便是东门前也有沮授不顾一切,派一支格外精锐的部队顶盾上前后,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便是呼吸都陡然顺畅起来了。

    “关云长耍什么花招?”审正南在城头,也开始心中生疑,变得严肃起来。

    “将军。”便是潘璋,此时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无妨。”关羽微微示意,然后却是勒马向前,径直来到袁绍阵前,并当众喊话。“朝廷钦命振武将军在此,请问诸君,此处可是袁贼垒土山攻城之处?”

    阵前甲士、军官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而甲士的两名首领,一个文丑、一个高览,却是在冷笑之余回头望向了就在身后端坐的袁绍。

    袁本初明显也怔了怔,但很快便醒悟过来——对方在拖延时间,并给自己撤军找理由,而两名将军则是在请战。

    但怎么说呢?

    死要面子这种东西,倒是很合乎袁绍胃口,甚至一瞬间,虽然被骂了袁贼,可袁本初对关云长的印象却变的好了起来……因为有明显缺点的人就是一个可以驾驭之人,若是如此人才能归于己方,那之前的什么武安国、田银,什么李氏、田氏,又算什么?

    没错,一瞬间,袁本初居然想上前搭话劝降!

    当然了,看了看前方文丑、高览二将的表情,想了想死掉的那些将领,更重要的一点是袁绍回想起了华雄为张益德所斩、吕奉先飞马入营的场景,到底是按下了这个念头。

    “传令下去!”一念至此,袁绍反而即刻下令。“让文、高二位将军忍住,不要因为些许言语乱了阵脚,静待陈长史合围!不过,可让藏在军中的弓弩手上前,一旦就位,便立即发动,射杀此獠!”

    “死要面子!”城墙上的审配听了半晌,此时又居高临下看到袁军阵中弓弩手偷偷向前,也是又急又气,以至于心中暗骂。“一辈子都改不掉!今日若死在城外也是活该!”

    然而,关羽单骑立在阵前,见到身前四千甲士兀自不动,反而是阵后有些许异动,却依旧不慌不忙,只是继续扬声而言:“若是如此,那诸位着实辛苦,四千民夫,为袁贼所执至此,居然要披甲担土,负盾使力……当然,这也怪不得,本将观工地台上正中那位监工,其人身形上长下短,头大身小,天生刻薄之像,想来也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过,此人此时坐在桌后,宛如插标卖首一般,诸位若是受他之苦,何妨转身取了此人首级,然后随本将回转?我家卫将军爱民如子,在他麾下,绝不会如此可笑!”

    阵中骚动一时,袁绍也怒极反笑……想他袁本初自幼以仪表出众闻名,哪来的上长下短、头大身小?还什么插标卖首?

    四千甲士在此,有种你上来取我首级?!

    而另一边,关羽占了嘴上便宜之后,依旧不慌不忙,只是微微拱手示意:“此行本为土山而来,并不愿伤及无辜,而如今诸位既然已经停工,又怜惜后方家人,不愿意随本将走,那本将便不再叨扰,先行告辞,将来有缘相会!”

    言罢,其人便在凉风习习之中,兀自回身归阵。

    须知道,袁军这四千甲士乃是以防万一才预备下的,本身是为了防止对方突阵拿下袁绍,弓弩手并非一开始就完备,便是其余诸部,因为城墙上拥有更高的打击视野和更远的打击距离,所以也没把弓弩手当做标配,反而是以盾兵为主。

    故此,此时对方陡然一撤,立即让袁军上下派弓弩手围射的打算一时打算落空,然后各自茫然不知所措。

    “合围!”土山处陷入为难,可凉风之中,陈宫那里却是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布置,然后其人不再犹豫,即刻发动旗语,号令全军合围。

    “杀掉俘虏,全军掉头!”关羽归阵,也是立刻下令撤退,似乎要做困兽之斗。“无论骑步,全军扔下长矛,皆执短兵!”

    命令有些奇怪,但潘璋以下俱是久随关羽的子弟兵,如何敢怠慢?扔下长矛之余,潘文珪更是亲自上前一刀剁下了被俘虏的李整之首——后世济阴李氏的首领之一,李典的堂兄,一度做到青州刺史的兖州第一豪强之主,就这么干脆利索的在自己二十岁初阵之日,一命呜呼。

    然而,就在关羽忽然发出奇怪指令,并引兵掉头之际,也在袁军忽然旗鼓大作,全军震动,很多地方已经开始顶着城墙上大面积弓弩打击也要奋力抵挡城下合围之时,数骑忽然从堵住东门的沮授部那里飞驰而出,分别往袁绍与陈宫这里而来。

    “注意天气?!”袁绍闻言一时茫然不解。

    陈宫却是陡然面色煞白。

    而袁本初怔了片刻后,随着脑后一阵凉风吹过,也是忽然明悟,并慌忙看向身后——原来,不知从何时起,一片积雨云已经出现在了视野边缘,并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还急速向前滚来!而联想起之前闷热到不正常的情况,袁绍哪里还不明白?这场理论上是初秋时节,实际上却是典型夏日暴雨的天象,恐怕正是关云长此番出击的缘由与倚仗所在!

    怪不得土山刚刚垒起第一日对方便立即出战!

    怪不得对方一路上如此好整以暇!

    怪不得对方只带了一千兵马!

    关云长等的根本不是天黑,他等的就是夏末秋初的这场暴雨!

    城头上,没有人提醒的审配也已经在积雨云未出现之前便恍然大悟,因为他之前猛地一抬头却迎面吹来了一阵凉风,再一低头,关云长却已经下令弃马扔矛了……说起来,关云长虽然久在朝歌,但河内北部、魏郡、赵国却在水文地理上天然相同,都是挨着太行山,都是漳水流域,都是河北地区中央最南侧的平原地带,也就是难怪关云长会对这边气象有所了解了。

    同样的道理,也难怪会是沮授和审配这二人率先醒悟……不过二人在醒悟之余也是各自难堪,毕竟他们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而关云长却是河东一个杀人犯,算上之前在邯郸给人做工并被公孙珣招揽的那一年多时间,也不过在此地区区七载而已!

    然而,双方对本地的气象了解却是千差万别,甚至产生了质的变化。

    回到眼前,陈宫回过神来,满脸煞白之余也是第一时间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务必要围捕关云长。

    但是,天象这个东西,绝不是人力可以对抗或者可以强行胜过一头的,最起码在这个时代是做不到的!这边命令刚刚传下去,那边袁军士卒就都已经经历了从之前一整日的闷热无比到凉风习习,再到陡然冷气逼人的一次转变。

    而还不等各部军官奉命直扑关羽所在,豆大的雨滴便开始滴落,然后旋即就是一阵骤雨疾风,与城头上的箭矢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抬头之余更是造成了慌乱,更可怕的是,天色几乎是瞬间便昏暗起来,五步之内,几乎难见身形!

    巨大的混乱之中,友军早已经擎出的刀枪剑刃反而成为了自己一方最大的敌人,踩踏和误伤成为了减员的最大源头。而土山工地周边的甲士,也遭遇到了自己特有的敌人——泥泞和湿滑配合身上的甲胄,成为了运动的最大阻碍。

    与此同时,关云长与其所部却紧紧挨着城墙行动,天然秩序井然,更不要说刚刚天色变化之前,关云长便直接下令,全军扔下长矛,一千人无论骑步,只执环首刀,冒雨短兵相接!

    皮甲短兵,或许不是雨战的最佳装备,却是目前战场上最合适的装备;袁军醒悟过来或许也能立即做出如此动作,然而这个醒悟的过程却是需要拿命来换的!

    昏暗之中,还不知道自家少主已经掉了脑袋的李进所领三部遭遇到了最直接最残酷的打击!关云长纵马而来,趁着雨水尚未浸透路面,亲自冲杀在前,两百骑兵趁乱践踏,随后八百士卒涌来,俱用环首刀劈砍,断肢残躯,一时滚滚落地,血水雨水,一时混混一体。

    雷声鼓声雨声遮掩不住杀戮声与惨叫声,更不要说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将战场瞬间照亮,却又瞬间消失……李进情知推进到城墙下的自家士卒遭遇到了屠杀,却竟然无能为力,毕竟这种局势,就是神仙也难有效指挥。

    凡事当思退。

    大雨滂沱中,战场混乱中,刚刚借着闪电看清了城下惨象后,颓然立在战场上的李退之,脑中忽然间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古怪念头。

    话说,之前闪电照亮全场之时,关云长也是再度瞥见了这位多年未见的故人,然后便兀自持刀勒马向前!

    不过,随着一开始那阵骤雨过去,五步之内难见身形的情形来得快去的也快,那个闪电之后不久,虽然还是昏暗,但视野还是模模糊糊有了,再加上关云长人高马大,李进同样远远望见对方——却居然干脆折身而走!雷声之中,一起撤退的还有依旧保持建制和战斗力的其部两千多李氏子弟兵。

    这真不是李进胆小,其实要是他本人倒也罢了,但如此局面,一个不好,却是要将自家子弟白白葬送许多的路数……要知道,事到如今局面已经很明朗了,之前的武安国只是偶然,关云长此战真正的杀招便是这场大雨,猝不及防的袁军在大雨刚刚落下的这个阶段几乎是毫无抵抗力的……让自家子弟独自去承受关羽这最狂暴最有效的一段杀伤,李退之绝不可能接受。

    而李进既然下令全军撤走,城下通道一时通畅,关云长立马在雨中,却既不追赶,也不趁机后撤——平心而论,此时就势撤走,若是能突过守在后面的于禁所领三部,然后全身回营,这一战便是天大的胜仗了。

    但关云长却似乎并不知足。

    其人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再度转向,顺着东城城墙往北扫荡!

    城墙上,浑身湿哒哒的审配也借着微光看到了关羽的行动,却是连声感慨……话说,这个战术动作,看似自大,其实是谨慎之举。

    为什么这么说?

    要知道,关羽的大营在城西,土山和目前的主要战场在城东偏南,而由于关云长之前斩杀了武安国,击退了程武,所以看起来是来的路上,也就是城南这条路的阻碍更少一点,而且路程更近。但不要忘了,袁绍八万大军在此,虽然是围三缺一,可实际上却是从南面而来,故此城南的营盘格外之大,格外之厚!

    换言之,关云长若是从城南走,万一赶到于禁身前时因为雨势渐小而被对方给堵住了,那还是很危险,因为他区区一千人马穿不过袁绍的大营,并无其他道路可走,最终还是要被合围,而若是那样,便是他审正南也不可能真的冒着破城的危险去开门营救;可若是从北路走,虽然堵截的兵力或许更多,但大雨下成这样,地面泥泞、视野不全,关云长突破不成完全可以倚仗着兵力灵活的优点从营中缝隙往外窜出,从更外围绕城归营的。

    更别说,这么一回头,必然会让守在东门的沮授部措手不及,而若是胜的利索,说不定审配还可以主动开东门引关羽入内。

    “去做准备!”审正南稍作思索后,也是即刻回首下令。“派一千人往东门后隐蔽,准备开门接应,再让城头上的人辛苦一些,尽量往东面集合杀伤!”

    城头上的军吏不敢怠慢,自然依令而行。

    而片刻后的沮授所部,大雨之中好不容易恢复了回来,此时猝然遇袭,也确实是再度慌乱不堪起来。

    话说,沮授是个极出色的人物,让他领兵,决不能算是失误,但就像曹操第一次独立领兵时的狼狈一样,他这种人再聪明再有条理,也是比不上鞠义、张颌、于禁,甚至李进那种临阵军事经验丰富至极之人的,而且他还不能像一些勇将以身作则,冲杀在前。

    或者说,他的倚仗,本就在于条理分明,士卒秩序井然而已。

    但一场大雨,一场回马枪式的突袭,却让沮公与最为倚仗的东西滑落在地,也让他陷入到了一个最难堪的境地,甚至于说是危险境地——混乱之中,本就擅长斩首突袭的关云长也同样注意到沮授的位置,然后干脆弃掉城门前的战斗,亲自向沮授处杀来。

    左右军士纷纷来救,却被跟在关羽身后的潘璋等人死命隔开。

    眼见着一时危急,沮授之子,也是初次从军的沮皓不由在将旗之下下跪恳求,涕泪相加于雨水之中:“大人何必争一时之气?”

    “受人恩禄,成人之事,今日若退,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沮授一时气急,竟然将自己儿子一脚踹开。“再说了,我军兵马如此雄厚,战局也乱成这样,他区区一千人看似强盛一时,却只是在以攻为守趁乱寻个退路而已,怎么可能真就让他给斩了?!”

    沮授的话是对的,就在关云长尝试推进到沮授身侧之时,忽然间就听到身后一片欢呼,回过头来才知道……原来,看到城下关羽所部战局占优,审配不顾危险,主动打开东门,引兵前后夹击门前的沮授残部,顺便接应关羽所部入内!

    见到此景,关羽也不恋战,反而即刻勒马掉头,准备入城——说到底,关羽从不是个鲁莽的匹夫之将,而是个非常实际,非常善于借助环境、工事的将领,那些看起来嚣张至极的表现,乃是做好准备之后,用最小代价换来最大收获的一种表象而已。

    就好像一千碰八万,看似荒谬……但实际上呢?却是城下作战本就是一千人最合适,真要是三千人齐出,反而笨重。

    同样的道理,垒土山第一日便强行出征,好像是赌一时之气,但其实却是看准了天气,准备借天威引发乱象,然后从容归去。

    便是眼前,他之所以不顾敌军厚重兼环城往外的地面泥泞湿滑已经不便马匹作战而依旧选择冒险突袭沮授,本身就是为了造成沮授所部混乱,然后趁机清理东门,以便撤退而已。现在既然有机会全身而退,他自然毫不恋战。

    但是,眼见着东门前专门负责阻敌和看守城门的沮授一部在前后夹击下瞬间崩溃,然后东门大开,关云长亲自断后撤军……然而,未过多久,潘璋刚刚奉命引兵入城,关羽尚在城外断后,却有一名袁军大将不顾一切,在战场上寻到了关羽,正是渤海高览高明卿!

    话说,高览与袁氏姻亲陈留高氏并无关联,他乃是渤海豪强之家高氏子弟,而其少年时便好勇斗狠,浪荡无行,只是素来景仰自己一位族兄,唤做高衡、字玄卿的人物。但是他这位族兄忽然有一日弃了那种游侠生活,带着一些伴当自去投军了,而且很快,就在当时还是个别部司马的卫将军公孙珣麾下随同出塞,并居然一去不回。

    一开始高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有族兄伴当回乡,这才知道,他那位族兄不是战死,而是得罪了公孙瓒,复又因此牵扯到当时公孙珣与护乌桓校尉夏育之间的私人恩怨,在军中两面为难,最后被公孙珣和那个夏育一起给活活逼着自杀了!

    这件事情以后,视在河北势力极大的公孙氏为仇眦的高览也不再整日浪荡,而是干脆投军。

    而等到黄巾乱后,此人虽然因为戍卫之功得以升迁,却在听说公孙瓒将来渤海为任之后又选择了背离家乡,入州中为官,前后数年,机缘巧合,最后终于光明正大的与公孙氏在战场上相会了。

    总之,正是因为公仇私怨并有,所以其人在河北作战,向来奋不顾身,之前在旧渎如此,今日也是如此——想想便知道了,高明卿此时见到关羽以千人戏耍数万大军,最后杀伤无数之余居然要从容而退,又如何能忍?

    渐渐淅淅沥沥的雨水之中,其人怒从心起,兀自脱下满是污泥已成累赘的铁甲,然后只提一根长矛,便径直引数十亲卫往城门处直扑而来,俨然是要留下关羽!

    高览气势汹汹,关羽如何看不到,只是看到对方未着甲胄,没想到是什么重要人物而已。不过既然来了,那关云长也没理由不战,只见他不慌不忙,先是下马将坐骑交与撤退士卒往城中带去,复又从一城内接应士卒手中取来一矛,自带亲卫上前阻拦。

    两拨人在城前相撞,双方堪称正面交锋,而这时关羽才察觉到来人不凡,复问姓名,才知道是渤海高览,再加上正面交锋不比突袭作战,又各自有数十亲卫相从,所以虽然有些强弱分明,但哪里又能一时能分出胜负?尤其是一方奋不顾身,舍命攻击,而另一方却要顾忌地滑雨大,只是想阻拦一时罢了。

    而且,便是城墙上的邯郸守军有心想放箭,此时混战在一起,他们也不好插手了。

    战局来到这里,袁军上下早已经沉闷到了极致,但随着云层渐渐散开,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这一幕被瞥见后却几乎成为了袁军上下所有人的翻盘希望!

    只要拿下关羽,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而只要关羽从容入城,那今日一战便是实打实的大败了!

    袁绍亲自下令,让文丑引本部突袭,直取关羽!沮授也亲自拔刀督战,号令亲卫连杀十余溃兵,重新组织所部向前,便是沮授更北面的赵宠、鞠义等未来得及参战诸部,此时闻讯,也纷纷引兵而来……尤其是从张邈降兵中脱颖而出的陈留赵宠,其人乃是有倚仗的,不仅是他的距离次于沮授本部,关键是号称中原勇猛无双的典韦作为他的乡人,领一曲最锐士卒,此时正在他麾下。

    以赵宠的见识,他还真想不到这天下有人能步战肉搏胜过自己这位老乡。

    但不需要知道典韦是谁,城墙之上,得到各处汇报说见到如此多人马汇集的审配便已经窥见了危险,便连连鸣金示意关羽撤退。

    关云长心思缜密,心中更是比谁都清楚,此战本就是靠着暴雨那一阵完成些许突袭,然后趁乱而退,再拖下去,必然会有危险,但眼前这个高览势如疯虎,又如何能轻易退却?

    不过就在这时,一将忽然自城中纵马突出,直扑高览,而地面此时已经完全浸水,便是城前地面也已经湿滑不堪,那匹战马极速冲锋后在城门口复又转向交战之处,一个趔趄竟然是直接整匹马翻倒,然后以几乎是以砸的方式滑向了正在交战的二人。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残留兵刃也瞬间划开了马身,血水四溢。

    哀嘶鸣之中,这匹马注定要死的极为惨烈了。

    不过,如此一匹大马直接砸来,关羽和高览再怎么纠缠此时也不得不一起狼狈避让,然后就此分开,甚至其他交战之人也因此变故,纷纷停手。而关羽分开后,这才发现来将赫然是之前奉命引兵先入城的潘璋,而潘文珪明显是从急促的鸣金之声中察觉到了自家将军潜在的危险,便不顾一切,转身出城营救。只是此时马匹失控,其人也被甩在一旁上,挣扎难起,惊得关羽赶紧上前扶住,然后招呼士卒就此撤退。

    另一边,高览回过神来,见到关云长已经速速往城门洞中而退,如何能够心甘?更何况,关云长虽然体量极大,力气十足,但此时抱着一人,也终于是让他瞥见了机会。

    于是乎,高明卿心下一横,复又从地上捡起一矛,便大吼一声,然后继续奋不顾身,直接引着亲卫试图追入城门。

    “将军速走,不要管我!”浑身酸疼难忍的潘璋听到身后叫喊,更是急切不止。

    “莫要乱动!”关羽一手扶住潘璋,继续前行,一手紧握手中长矛,却是暗中叮嘱。“你只回头去看,待其人到我身后十步,便立即出声,我自会松手!”

    潘璋心下醒悟,便不敢多言,只是奋力扭头死死盯住追来之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不过刚刚一阵子错愕而已,双方距离能有多远?潘璋得到叮嘱回头,便看到对方只在二十步外了,甚至已经有关羽亲卫转身搏斗试图阻碍,却被高览亲兵给挡住了而已。

    瞬息之后,城门洞边缘,将要拐弯之时,眼见着对方还有七八步远,便奋力举矛冲锋,潘文珪不敢怠慢,即刻大喊,而关云长立定身形,一边松开潘璋,一边回身单手掷矛……一矛既出,直接穿胸将对方钉在了城门前的空地上。

    高览部属惊慌失措,纷纷去救自家将军,而关羽却是在残存的侍卫护卫之下,从容扶起潘璋,径直入城去了。等到袁军各路兵马赶来,城门早已经关闭,然后只有城门前十余名亲卫正围着一具被钉在地上的尸首恸哭难止,不远处一匹被开膛破肚的战马尚在地上嘶鸣不止而已。

    当然,周围一片狼藉也是免不了的,但无论如何,都没有这二者,尤其是地上的渤海高明卿最为显眼……可怜其人未能为兄复仇,也不能临阵杀敌,反而因为一时冒进就落得如此下场。

    但乱世之中,这大概也是寻常事吧?

    就在袁氏诸多兵将各自于雨中神伤之际,忽然城头上数支箭射来,却是给了那匹哀鸣战马一个了断。

    俄而,城头之上复又传来一个响亮声音:“城下袁贼所部诸人听着,我家国相和振武将军刚刚说了,今日战事至此,已经了断,唯独念及此人勇烈,城下尸首尔等尽可从容收回,不必忧虑城上弓弩。但有一事,还请务必转告袁贼,插标卖首之言本是阵前引战戏语,但不想袁贼竟然如此可笑,属下诸多忠勇之士的首级,纷纷如此轻易卖掉,却不知道将来谁还愿为他这位袁公效力?”

    雨水淅淅沥沥,诸将默然无声。

    —————我是默然无声的分割线—————

    “汉末济阴李进者,字退之,素称名将。左右或不解,问及太祖,太祖对曰:‘战有胜败之分,军有进退之难,李退之进可拔城,退可保军,故足称名将。’”——《子伯兵法》.名将篇

    “羽既破袁军归营,郭嘉冒雨迎之,大感慨:‘以微末之资,擅测将军之神武,实不为智。将军此战,堪称神武。’羽睥睨对曰:‘昔在中山,卫将军曾语曰:为将者,焉能不知天文,不知地理?往来,已九载矣!今日以此言复赠奉孝,当勉之。’嘉拜服。”——《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

    PS:感谢第105萌镜拾三和106萌你财爷……感激中带着惭愧。

    至于鸽掉的四十八小时,想说点什么,又没啥可说的……我从周五早上起床上班到现在,总共只在昨天下午到晚上睡了六七个小时……所以每时每刻,我都觉得很快就能码完,所以才没有请假。

    没敢看书评区和qq群,但大概能想到你们会说啥。怎么说呢,你们难我也难,真心的……希望这个坎过去后会就此轻松一些吧。一年的信誉摆在那里,希望大家对我重拾信心。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