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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冒险史(18)
“他肯定会注意看报的,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人来讲,这一损失够惨重了。很明显,他以为打碎玻璃闯了祸,又看到波得森向他走近,所以心慌极了,于是只顾逃跑,而丢了其他东西。事后他一定很懊恼,后悔不该丢掉鹅。另外,报纸上有他的名字,认识他的人都会提醒他看报的。波得森,你把这个送到广告公司去,一定要在今天的晚报上登出来。”
“先生,登在哪家报纸上呢?”
“哦,登在你可以想到的任何报刊上,如《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宫报》《新闻晚报》《回声报》等。”
“好吧,先生,这颗宝石怎么办?”
“噢,先让我来保管它吧,谢谢。哦,对了,回来时别忘了买只鹅,我必须送那位先生一只,来替代你们一家正在吃的那只。”
波得森走后,福尔摩斯仔细观察起那颗宝石来,“真是绝无仅有!你看,如此光彩照人!但它却是犯罪的根源——没有一颗宝石不是这样。它们是魔鬼最有效的诱饵,在体积更大年代更长的宝石身上,几乎每一面都藏着一桩血腥的罪恶。这颗宝石被发现还不到二十年,是在中国的厦门海岸问世的。它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具有红宝石的全部特征,但却是蔚蓝色而非鲜红色。尽管它问世不久,却历经坎坷。这颗重四十克的结晶碳已经导致两桩谋杀案:一起是硫酸毁容案;另一起是自杀案,后来还发生了几起抢劫案。谁也没料到这么一件可爱的装饰品会变成向绞刑架和监狱输送罪犯的供应商。我应该把它锁进保险箱,再写信告诉伯爵夫人,我们已找到了她的宝石。”
“这么说,约翰·霍纳无罪了?”
“我不大肯定。”
“哦,你是否认为亨利·巴克与该案有关?”
“我想,享利·巴克应该是无辜的。他不会想到这只鹅简直比金鹅还值钱。总之无论如何,只要寻人启事一有答复,情况就明朗了。”
“在此之前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了。”
“那么,我先去处理我的本职工作,今晚也是六点半来,我很想知道结果。”
“很乐意再见到你。我七点吃晚饭,可能会吃到只山鹬。顺便说一声,鉴于最近出现的情况,也许我也会请赫得森夫人检查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
由于被一个患者耽搁了点时间,当我再次来到贝克街时,已超过了六点半。走进寓所,发现屋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走到门口时,门刚好打开,于是我们被一同带进了福尔摩斯的屋里。
“要是我没猜错,您就是亨利·巴克先生吧?”说着福尔摩斯站起身,很快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接待客人。“请坐,巴克先生,这里离壁炉近,暖和。今晚很冷啊,看来您的血液循环不如夏天。哦,华生,你来得正好。巴克先生,这帽子是您的吗?”
“是的,先生,的确是我的。”
他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头颅很大,有张宽大的脸,留着一把尖细且略呈灰白的棕色络腮胡。鼻子与双颊很红润,向外伸手时略有点发抖,这些特征都证实了福尔摩斯的猜测。他褪色的黑大衣的领口全部都扣着,领子也竖着,细长的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手腕上没有衬衣和袖口之类的东西。他讲话时断时续,措辞严谨,仿佛是一位时运不济的文人学者。
福尔摩斯说:“这些东西在我这里放了好几天了,我一直希望在报上找到您的地址,您怎么不登寻物启事?”
客人面有难色,笑了笑说:“我如今是贫困交加,没有以前那么富裕了,而且我想那些打劫的流氓早把它们拿走了,所以就不想去花什么冤枉钱。”
“您说的没错,但是那只鹅,我们不得已才把它给吃了。”
“吃了?”客人激动得差点站了起来。
“对,我觉得要是不那样做,那只鹅将不能再食用了。但是我觉得现在餐柜上那只鹅的份量跟您那只差不多,肯定很鲜美,应该能补偿您。”
“哦,当然了。”巴克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然,我们还留着您那只鹅的鹅毛、鹅脚、嗉囊等等,毕竟是您自己的鹅,如果您希望……”
这个人忽然大笑起来,说:“我要这些东西没用,难道要拿来做那次历险的纪念品不成?先生,您要是同意,我想我对您餐柜上那只就已经很满意了。”
福尔摩斯迅速看了我一眼,耸了耸肩。
“好吧,给您帽子,还有鹅,”他说,“您能否告诉我那只鹅是在哪里买来?我对饲养家禽很感兴趣,很少见过像您那只长得那么好的鹅。”
“当然,先生。”他把失而复得的财产夹到胳膊下,站了起来,“我白天多数在靠近博物馆那边的阿尔发小酒店赌点小钱。今年,那个好心的叫温迪盖特的店主办了一个赏鹅俱乐部。因为每周都要在那里花掉不少酒钱,因此圣诞节前,俱乐部回馈给了我们每个人一只鹅。至于后来的事,你已经清楚了。您看,无论对我的年龄还是身份,戴这样一顶苏格兰帽都不太相配。您真使我受益匪浅,万分感谢,先生。”他很要面子地向我们深深一鞠躬,然后欣然离去。
“亨利·巴克的事情算是处理完了。”福尔摩斯说着关上了门。“他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哦,华生,你饿不饿?”
“不是很饿。”
“那我们把晚餐改为夜宵如何?现在应该抓紧时机,顺着线索查下去。”
“行,我同意。”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们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屋外,一望无际的夜空星光闪烁,呼出雾气的行人俨然很多支正在射击的手枪,喷出道道白烟。我们大步走过了医师街区、维姆波尔街、哈雷街,后来又横穿维戈摩街来到了牛津街,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来到了博物馆附近的阿尔发小酒店。它的规模相当小,位于通向霍尔伯恩的一条街的拐角处。我们走了进去,向脸色红润,系着干净白围裙的酒店老板要了两杯啤酒。
“您的啤酒要是跟您的鹅不相上下,那将肯定是最好的啤酒。”福尔摩斯说。
“我的鹅?”酒店老板显得相当惊讶。
“是的,半个小时以前我还和你们的会员亨利·巴克先生聊过。”
“哦,我知道了。但那些鹅并不是我们的!”
“哦?那是谁的?”
“是从卡文特的一个推销员那里买来的。”
“是吗?我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您说的是哪一个?”
“叫布雷科里齐。”
“哦,这人我不认识。祝您身体健康,生意兴隆。再见!”
我们离开酒店,再次扎到了寒风里。“现在就去找布雷科里齐,”他边扣外衣钮扣边说,“华生,记住了,虽说在线索的一头我们只有一只鹅,可在另一头,我们将会扯出一个至少要被判处七年徒刑的人。我们的调查很可能恰好证实他的罪行。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可能被警察忽略了的线索,应该顺藤摸瓜追查下去,直到弄清楚一切。朝西南,快走!”
我俩走过霍尔伯恩街,拐入恩答尔街,接着又穿过了曲折的贫民区,最终来到卡文特市场。在一堆紧挨着的大货摊中间,我们找到了摊位,那里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布雷科里齐。摊主面容清瘦,脸长长的,留着整齐的络腮胡须,正在和一个小伙计收摊。
“晚上好,今晚好冷啊!”福尔摩斯说。
店主朝我们点了点头,并用一种置疑的眼神看着我俩。
“看来鹅全部卖光了。”福尔摩斯指着空空的大理石柜台说。
“明天早上我可以卖给你五百只鹅。”
“那没用。”
“好吧,那个亮着灯的摊子上还有一些。”
“哦,是别人介绍我到您这里来的。”
“谁?”
“阿尔发酒店的老板。”
“噢,我确实往他那里送了二十四只鹅。”
“您是从哪儿弄来的,那些鹅确实很好。”
我没想到这个问题竟惹恼了摊主。
他高昂着头,双手插腰问道:“先生,你到底想怎样?有话请直说好了。”
“我并未拐弯抹角,只是想知道您卖给阿尔发酒店的鹅是谁卖给您的?”
“哦,这样啊,但是很抱歉,我不想告诉你。”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不清楚您为何因这点小事大发脾气?”
“大发脾气?想想看,你要是老被别人盘问的话,也会大发脾气的。我付钱,你供货,生意就算两清,干嘛还不停地打听‘鹅在哪儿’,‘你把它们卖给了谁’,‘你们用鹅换了什么东西”,你说无聊不无聊?难道那鹅是金银财宝不成?”
“先生,我同其他问过您的人没有一点瓜葛,”福尔摩斯满不在乎地说:“您要是不愿意告诉我,那这个打赌就算完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但我会继续坚持我在家禽饲养上的看法。我在这个问题上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打赌我们吃的那只鹅是农村养的。”
“哈哈,那你就输掉了五英镑,因为它的确是在城里喂养的。”店老板说。
“不会吧?”
“我肯定。”
“的确不像。”
“对家禽的了解,你会比我还内行?我跟你说,我从学徒时就与它们打交道,不瞒你说,送到阿尔发酒店的鹅统统是城里饲养的。”
“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那好,敢不敢打赌?”
“那您肯定输钱,我确信自己的推断。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出一英镑,只为了使您今后不要再如此固执。”
店主忍不住地笑起来,他说:“皮尔,把账本给我。”
小伙计拿来了一个小账本和一个封面满是油污的大账本。把它们放在吊灯下面。“嗨,自以为是的先生,”店老板说,“我还说那些鹅全卖光了呢,真没想到还剩一只值一英镑的呢!请看这个小账册。”
“上面写了什么?”
“凡提供货的货主,名字都在这上面。知道吧?对,这一页上记的全是乡下人,名字后面的数字代表账目的页码,就是说在那页上记着他们的账目。看!那张用红墨水写的,全是城里人的名字,喂,请看第三个,把它念出来吧!”
福尔摩斯念道:“奥科肖克太太,波里克思顿路117号——29页。”
“好,你现在来看看总账。”
根据他的指点,福尔摩斯翻到了其中一页,“在这里,奥科肖克太太,波里克思顿路117号,鸡蛋和家禽供应商。”
“最后一次记账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只鹅,收取七先令六便士。”
“对,就是这样,你再看下面的。”
“卖给阿尔法酒店的温迪盖特,卖价十二先令。”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歇洛克·福尔摩斯装出一副懊恼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英镑扔到大理石柜台上,带着一脸令人猜不透的复杂表情走了。没走多远,他便停在一盏路灯下面,开心地笑了起来。
“碰上这些留络腮胡须的人,却又不打算把秘密告诉你,你只要跟他打赌,保准奏效。”他说,“我肯定,就算给他一百镑也没有跟他打赌管用,华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结束了调查。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到底是今晚还是明天去奥科肖克太太那里。不过据那个没礼貌的店主所说,看来不光我们在打听这事儿,因此我们必须……”
他的话让一片嘈杂的争吵声打断,是从刚才那个货摊传来的。我们顺着声音望去,看到昏黄的灯光下面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人,店老板布雷科里齐站在门口,恶狠狠地向那人挥舞着拳头。
“你跟你的那些鹅一样烦死人了!”他吼道,“但愿你们一块升天去吧,你要是再敢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打挠我,就别怪我放狗咬你。你有种就把奥科肖克太太叫来,我当面给她答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鹅又不是你卖给我的!”
“是的,但那里面确实有我的一只鹅!”矮个子哭丧着脸说。
“那你就找奥科肖克太太去要好了。”
“可她叫我跟你要。”
“啊?你干嘛不去找普鲁士国王要呢?这跟我没关系,行了,烦死了,你马上给我滚!”说着店老板恶狠狠地走上前,那矮子吓得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啊哈,看来我们用不着去波里克思顿路了。”福尔摩斯小声说,“跟我来,瞧瞧从这家伙身上到底会查出什么来。”穿过灯火辉煌的店铺和在其四周闲逛的人群,我们紧走几步追上了矮子。福尔摩斯拍了一下他的肩,吓得他赶紧转身。汽灯下,只见他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你要干嘛?你是谁?”他哆嗦着说。
“不好意思,”福尔摩斯说,“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店老板的交谈,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职责便是了解别人不了解的事。”
“可是,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好意思,整件事的过程我都清楚。你正着急找的鹅被波里克思顿路的奥科肖克太太卖给了一个叫布雷科里齐的商贩,后来又被转卖给了阿尔发酒店的温迪盖特先生,再由他转到了他的俱乐部去,亨利·巴克先生刚好是俱乐部成员之一。”
“先生,总算找到您了!”矮个男人伸出颤抖的手说,“真不知该怎么向您解释,我对这件事实在太有兴趣了。”
福尔摩斯叫了一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换个好地方认真讨论一下,这个刮着冷风的闹市不是说话之地。在出发之前,我很想知道您叫什么。”
矮子愣了一下,向旁边望了一眼说:“我叫约翰·鲁宾逊。”
“不,我要您的真名。”福尔摩斯说,“办事时用假名似乎不大好。”
陌生人的脸马上由白变红。“好吧,我叫詹姆斯·莱德。”他说。
“没错,‘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车!很快我会把一切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那个男子呆在那里,愣愣地来回打量我俩,眼里有担心,也有希望,这完全是一种对自己的命运没有半点把握的人的表情。他上了马车,大家一路上都无语,但明显感觉这家伙很紧张。他的手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又松开,还喘息不定。半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贝克街的屋子里。
“到家了!”我们进了屋,福尔摩斯开心地说,“在如此冷的天气里,暖洋洋的火炉真让人感到舒服。莱德先生,您冷吗?在处理那件事以前,允许我先换上拖鞋。喔,行了,你很想知道那些鹅的事情吧?”
“是的,先生。”
“确切地说,你是想知道某一只鹅的情况。就是那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
莱德浑身一抖,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噢,先生!您知道这只鹅在哪里?”
“对,它到过我这里。”
“这里?”
“对,它确实是只不一般的鹅。你对它有如此大的兴趣,我不觉得奇怪。那鹅死后产了一枚蛋——世界上少见的,华贵而灿烂的蓝色小蛋,我已经把它藏到了保险柜里。”
我们的新伙伴突然站了起来,右手紧抓着壁炉架。福尔摩斯打开保险柜,拿出那颗宝石并高高举起,莱德看着那闪闪发光的宝石,拉长了脸。很明显,他不知道该不该认领。
“戏演完了,莱德,”福尔摩斯说,“请站好,不然你会摔倒在炉子上。华生,扶他坐到椅子上吧,他胆子太小,再给他点白兰地喝。行了,现在好一点了,他确实长得太瘦小了!”
不一会儿,他又站立不稳地直起身,很快,又差一点趴下去。白兰地令他脸上有了些红光。他强打精神又坐了下来,眼中充满惊慌地看着谴责他的人。
“这个案子的全部细节我们都已摸清,并且证据在握,所以我不打算再问你什么了。但是需要你补充些小情节,以便完整地理清案子。莱德,你听说过莫戈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吧?”
他结巴着回答:“凯瑟琳·丘萨克跟我讲过。”
“哦,你是说伯爵夫人的女仆。对,这笔唾手可得的财富对你的吸引力不小啊!但在你之前,已经有不少比你更高明的人都功败垂成了,你的手段还是差些意思。我觉得你这人天生就不够厚道,你清楚管道工霍纳有过盗窃前科,所以才决定栽赃于他。你做了些什么?你和你的同谋丘萨克在伯爵夫人房里动了手脚,搞坏点东西下套,并引他进房间修理。然后你假装离开,并再次趁机溜进去撬开首饰盒,偷走了宝石。然后才大喊失窃,导致那个可怜的管道工被捕,后来你……”
莱德扑通跪在地上,抱住福尔摩斯的脚哀求道:“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还有我年迈的双亲,饶了我吧,他们要是知道我的事一定会心痛的。以前我从未干过坏事,今后我一定改,我发誓,我愿意在《圣经》面前发誓,求您不要把这事告诉法庭。求求您了!”
“回到椅子上去,”福尔摩斯斥责道,“现在想到磕头求饶了。当初您怎么没想到可怜的霍纳,他因这事被无辜地送上了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