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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签名大揭秘(8)
乐极生悲,就在此时,有一只汽船拖着三只货船横在了我们面前,幸亏一个急转弯,没有撞上它。但这一瞬间,“曙光号”又把我们甩了二百多码,仅能看到其身影而已。这时,夕阳西下的暮色已被星光灿烂的夜景所代替,汽船锅炉已烧到了极限,由于船身拼命前进时所产生的巨大作用,使得船不停颤动,薄船板也嘎吱作响。汽船从伦敦桥下正中间通过,很快将西印度港区、长长的代德福德河段、狗岛都抛在了后面。终于,前边又出现了那个清楚的小黑点。琼斯用探照灯照准他们,于是看到了船上的人影。船尾坐了一个人,跨下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旁边还有一团黑影,可能是只纽芬兰狗。穿过锅炉透出的光,我们看到一个男孩在掌舵,史密司正在拼命地加煤。开始也许他们还不确定我们是在追他们,但后来发现我们一直尾随,这才意识到不妙。到格林威治时,两船大约只相距三百步,到布莱克沃尔时,不超过二百五十步。我摸爬滚打半辈子,曾浪迹很多国家,无数次打猎,追逐猎物,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刺激过。幽静的夜里,前边船上的机器声听得更清楚了,我们越来越近。船尾上的那人还在那里不停地挥手,并不时目测一下两船的间距。两船现在仅有四只船的距离了,而且都已驶近河口,一边是普拉姆斯第德沼泽,另一边是巴刻茵平地。此时,琼斯命令前面的船停下。听见喊声,船尾的人站起来了。他非常高大健壮,站在那儿,叉着两腿,挥着两手,正朝我们怒骂。我看见他的右大腿以下是根木腿。此时,听到他的声音,身下的黑影也站了起来,是个不能想象的小黑矮人。他的头硕大奇怪,头发乱蓬蓬的。福尔摩斯取出了枪,看见这个奇怪的黑人,我也拿出了手枪。除了露出一张奇丑无比的脸,他全身都披在一张黑毯子里,仅露出一张使人胃口倒足的脸以及凶光毕露的眼睛,厚嘴唇从牙根处向外翻翘着,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疯狂本能,他拼命向我们乱喊乱叫。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丑恶的嘴脸。
福尔摩斯低声对我说:“他一举手,咱们就开枪。”此时两船更近了,彼此也看得更清楚了。那两个人仍然不停地向我们这边大声叫骂着。
我们很清楚地看到,那个小黑矮人把一根木棍放在嘴边,这木棍是从毯子里掏出的,又短又圆像尺子。我们一同拉动扳机。那人转了一下身子,并举起双手掉入河中,那含着愤恨的眼睛也随之消失在了河水的漩涡中。与此同时,装木腿的人拼命冲向船舵,猛地扳转起来,于是“曙光号”突然向南岸冲去,只差几尺,我们的船总算躲开了它的船尾而没有相撞。接着,我们也立刻改变方向继续追去。寂寥荒凉的沼泽地被月光照着,地面上聚集着一潭死水和成堆腐烂的植物。“曙光号”已近南岸,并很快冲到了岸上,船头翘到空中,船尾在水里浸着。那人刚往岸上一跳,木腿就陷入了泥中,尽管使劲挣扎,但仍不能动弹。他越挣扎左脚,右木腿就陷得越深。我们的船停岸后,他已像钉子一样钉在那儿了。我们用绳子套住他的肩膀,像拉鱼一样将他拉上了船。史密司父子垂头丧气地坐在船上。听到我们命令后,他们才离开了“曙光号”。一个精美的印度产铁箱放在甲板上,这就是此案的祸端——宝箱。我们很小心地将它搬到舱里,箱子没带钥匙,非常重。拖着“曙光号”,我们慢慢地往回走,虽然一路不停地用探照灯四处照,但始终不见黑矮人,他大概早就让鱼吃了吧。
指着舱口处,福尔摩斯说:“瞧,差点送了命。”舱板上有一根毒刺,正插在我们以前站过的地方,或许是我们开枪时射来的。面对那毒刺,福尔摩斯还是像平时一样一笑了之,但当时那种危险的情况,我至今想起来还仍然心有余悸。得到“宝物”
船舱里坐着我们的犯人,他面前放着那些煞费苦心得到的宝物。他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无所畏惧的神色,长着许多胡须的下巴向外突出,似乎昭示着他怪癖的性格。从满脸的皱纹和由于曝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可以看出,他曾做过许多年的室外苦活儿。从那头卷曲灰白的头发来看,他应该有五十出头了。他的相貌并不难看,但因为发怒,使得浓眉和下巴都显得很凶恶。他沉默着坐在那儿,眼睛不时地瞟到宝物箱上,带铐的双手在膝盖上放着,给人感觉似乎心里的痛恨更胜于恼怒。有一次,他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嘲讽和冷笑。
福尔摩斯点了一支烟说:“乔纳森·斯茂,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
他坦白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先生。反正,我这条命也逃不掉了。是童格那混小子用他的毒刺害死舒尔托先生的,我发誓我本来不想伤害他。我后来还用鞭子狠狠地抽过那小子,但人死不能复生,我能怎么办呢?我对舒尔托的死非常抱歉。”福尔摩斯说:“你全身湿透了,先来抽支烟、喝口酒暖一下身子。我问你,你是后来才进屋的,那么你怎么知道那个小矮人能对付得了舒尔托呢?”
“先生,你真神,好像亲眼看见过一样。我对他家的生活习惯摸得很清楚,那个时间舒尔托先生本来应该去吃饭的,因此我认为屋中没人。跟您说实话,假如那时屋里坐的是老少校,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死他,杀他就像现在抽这烟一样简单。可惜的是,我一点也不恨小舒尔托,但却得为他坐牢。”
“你现在是被苏格兰场的埃瑟尔尼·琼斯拘押。他打算委托我对你询问口供,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的任何问题,这样,也许我能帮你一下。我认为我可以证明,舒尔托先生死在你进屋之前。”
“确实,先生,我进去时他已死了。一爬进窗户,我就看见了他那歪在一边怪笑的脸,差点吓死我。要不是童格跑得快,当时我就杀了他。也正因为他逃得匆忙,这才丢了那袋毒刺和木棒。我想这肯定透露了我们的行踪线索,至于您是怎样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的,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能怪自己,和您没关系。”他苦笑了一下说,“唉!这事儿的前前后后真像一场闹剧,我本来可以正当享受这五十万镑,但前半生却不得不在安达曼群岛修河堤,后半生看来又要被送到达特穆尔监狱挖沟了。从我第一天碰到那个叫做阿奇麦特的商人,并和这批宝物联系起来之后,就一直霉运不断。实际上,只要曾和这宝物沾边的人都很倒霉,像丧了命的阿奇麦特,罪恶的舒尔托少校和即将终身受苦的我。”
埃瑟尔尼·琼斯这时把脑袋伸向舱内,说:“你们倒像是拉起了家常。福尔摩斯,咱们该拿酒来庆祝一下。很可惜,没有活捉那小矮人。知道吗,你差点丧了命,幸好你下手快。”
“收获还算满意!真没想到‘曙光号’竟这样快。”
琼斯说:“史密司曾宣称‘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速度最快的船,假如他再有一个帮手,那咱们恐怕永远也追不上它了。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上诺伍德案。”
“他确实一点不知道!”斯茂突然高喊:“就是因为他的船快,我们才租他的船。我们也只是给了他大价钱,案子的情况,他一点儿不知道。并且我们承诺过,只要能把我们送到停泊在格雷夫赞德的前往巴西的‘翡翠号’轮船上,我们还会额外给他一笔巨额报酬。”
琼斯说:“关于他的罪行,我们会弄清的。尽管抓人时很麻利,但量刑时我们肯定会很慎重的。”尽管琼斯这么说,但他对囚犯一贯威严、傲慢的本性还是溢于言表。从福尔摩斯那一抹微笑中,我知道他也感受到了这点。
琼斯又说:“我们就快到沃克斯豪尔大桥了,华生医生,您就带走宝物在那儿下船吧。您要知道,这事儿我顶着多大的责任,这可是违反规定的。但我说了就一定做到。可这些东西太贵重,我得让一个警长和您一块儿去,您是坐车去吗?”
“是坐车。”
“箱钥匙呢?斯茂?如果能打开箱子,咱们最好提前清点一下,不然,恐怕您还得砸箱子。”
“在河底下。”斯茂说。
“你真是找麻烦!为了你们我们已经花费了很多人力物力。大夫,不用我再叮嘱了吧。您回来时,把箱子直接带到贝克街就行了,我们在那儿等你,然后咱们再到警署。”
在沃克斯豪尔,我们带着沉重的箱子下了船。十五分钟后,这位警长和我来到了希瑟尔·弗里斯特夫人的家。开门的女仆看到我半夜拜访非常吃惊,她说夫人也许很晚才回来,摩斯坦小姐等在客厅。车上只留下警长,我把箱子拎进了客厅。
摩斯坦小姐穿着件半透明的白衣,脖子和腰间都系着一条红带子,静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她浑身罩在柔和的灯光中,雪白的手臂搭在椅背上,脸庞带着无限肃穆的表情,灯光将她蓬松的秀发映成金黄色,所有的姿态和表情都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她内心充满了忧伤。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站了起来,脸上泛出了一道红晕。
她说:“我以为是弗里斯特夫人回来了呢,原来竟然是您,有什么好消息吗?”
我压抑住内心复杂的情绪,将箱子放到桌上,并假装高兴地说:“看到箱子了吗?它比任何消息都好千百倍,您的财产找回来了。”
“这就是财宝?”她一点也不关心地看了一眼。
“是的。这些宝物,一半是塞第厄斯·舒尔托先生的,一半是您的。每一份也许有二十万镑。计算一下,光利息每年就是一万镑,英国妇女的首富将是您了,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我的表演也许过了火,她似乎看出了我并非真心实意。淡淡地看着我说:“虽然我得到了这些宝物,那功劳也是您的啊。”
我说:“不是,完全是福尔摩斯的功劳。不过,就连他那样绝顶聪明的脑袋也差点儿没破了这案子,假如凭我,打死我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她说:“华生大夫,您快坐下和我讲讲详细情况吧。”
我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讲给了她听:福尔摩斯的侦破手段、“曙光号”的发现、夜半探险及河上追击,以及埃瑟尔尼·琼斯的造访。她静静地听着,在说到我们差点儿被毒刺害死时,她的脸色惨白,血色全失,好像就快要倒下去了。我赶紧给她倒了点水,她说:“没事儿,我就是有点紧张,听说你们差点儿遭险,我替你们害怕。”
我说:“没事儿,都过去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咱们换种气氛,高兴一下。这是我专程带来的宝物,我想你肯定愿意亲自打开它吧。”
“这实在太好了。”她说。但是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兴奋感。可能是想到大家都为此花费了很多心血,所以她只好敷衍了一下,以免显得太不领情。
她看着箱子说:“太漂亮了。这应该是印度产的吧?”
“比那里兹金属制品,在印度非常著名。”
她试着拿了一下这箱子,说:“真沉啊,光这箱子本身也值很多钱吧,但钥匙呢?”
“斯茂扔到泰晤士河了,我们需要借用弗里斯特夫人的铁钳撬开它。”箱子正面有一个又粗又重的铁环,铁环上还有一尊佛像。我用铁钳用力把铁环打开了,颤巍巍地抬起箱盖,两双眼睛同时盯着箱子的开启。然而,箱子里边却是空的,不过箱子四壁都是三分之二英寸的铁板,造型非常精巧、坚固,用它藏宝物,简直太合适了。也正是由于箱子四周都是如此厚的铁板,所以才这么重,但里边确实什么也没有。
“宝物看来丢了。”摩斯坦小姐平静地说。
听了这句话,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么多天来折磨我的阴影正在消失,压在我心中比石头还重的宝物终于挪走了。尽管我知道自己这样想其实很自私也很不应该,但此时我脑子中金钱的障碍却一下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禁不住兴奋地叫道:“感谢上帝!”
她听到这话,莫名地笑了。“您在说什么?”她问。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没抽走。我又说:“我俩以前被这么大一笔财富隔离着,它阻挡了我想说的话,但现在没有了它们,我敢说了。我爱你,梅丽,像世界上所有男人爱女人一样,我真心地爱着你。因此刚才我说:‘感谢上帝。’”
我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她喃喃地说:“我也应‘感谢上帝’。”
我知道,无论那晚是谁丢了一笔财富,可我却真正地得到了宝贝。阿克拉宝藏
已经很晚了,我才回到车上。耐心的警长依然等着我。他看了空箱子后,显得很失望。
他颓废地讲:“奖金也没了。箱子中没有财宝,我们就没奖金。今晚的行动,我和普郎本来可以一人得十镑奖金的。”
我说:“无论箱子中是否有财宝,塞第厄斯·舒尔托都会给你们钱的,因为他有钱也大方。”
警长仍然拉着脸说:“但埃瑟尔尼·琼斯会认为干得不够漂亮。”正像警长猜到的,在贝克街,当我们将空箱子放在他面前时,他的脸色果然很难看。琼斯押着被抓的凶犯中途改变了计划,先到警署备过案之后才过来,所以他们也是刚到不久。福尔摩斯像平常一样,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乔纳森·斯茂,他把那条木腿翘着搭在好腿上。当我把空箱子给大家看时,他忽然开始仰天大笑。
埃瑟尔尼·琼斯愤怒地说:“斯茂,这一定是你在捣鬼!”
斯茂大笑说:“当然,这是我的杰作,我已将它们藏到了一个你们永远也别想摸到的地方。那是我的财宝,假如我得不到,你们更休想。告诉你吧,只有安达曼岛牢里的三个伙计和我有权利得到它,其余人都休想。既然我们都不能拥有它,那我只好将它处理,这也正符合我们四个签名时的发誓,我们会永远一致。我想他们也会这样想,宝物宁可沉到泰晤士的河底,也不能到别人的手中,尤其是摩斯坦或舒尔托的后代手中。是我们干掉了阿奇麦特,决不能让别人就此发财。当我确定你们的船肯定会追上我时,就决定要把珠宝藏到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了。这趟,你们连一个卢比的油水也得不到,珠宝、童格现在在一起呢。”
埃瑟尔尼·琼斯气愤地喊:“斯茂,大骗子,你为什么不把箱子和珠宝一起扔掉,非要自找麻烦呢?”
狡猾的斯茂斜着眼看了一下他,说:“我扔省事,对你们,捞更省事。你们既然能把我逮到,也就能在泰晤士河中捞出一只铁箱子。但如果把宝物分散在五英里的河道,那你们捞起来也不那么容易。我是下了狠心才这样干的,当我发现你们的船在逐渐接近时,我差点疯了。这一辈子,我有成功,也有失败,但我决不后悔我曾做的事,后悔也没用!”
琼斯说:“斯茂,你这样做的性质很恶劣,假如你能协助我们的工作而不是蓄意破坏法律的话,没准判刑时,我们会从轻发落你。”
罪犯笑着说:“多好听的一番话啊!但这财宝属于谁呢?难道不是我们吗?财宝本来不是他们的,但法律非要给他们,这公平吗?当初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得到这批宝物。二十年啊,我在那热病肆虐的潮湿地中整整呆了二十年!整个白天都要在红树下做苦工,晚上又被锁到肮脏不堪的窝棚中,除了蚊虫叮咬,症疾流行,身上还有手铐、脚镣。可即便如此惨重的代价也仍然无法换得阿克拉宝物,你们却还在和我谈什么公平!假如我把这受尽折磨才得到的宝物拿去让别人享用,你们就觉得公平了?我宁愿被绞死,或者让童格用毒刺射死,也决不想让别人来肆意挥霍我的财宝还要让我在监狱过非人的生活。”此时的他和之前沉默寡言的他判若两人,他滔滔不绝地讲出了一大堆话来,由于太激动而使手铐不停地作响,但他的眼睛依然很亮。看到这副情形,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舒尔托少校一听到囚犯越狱的消息就那么骇然失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