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厌刁奴纪芸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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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纪芸出了门,宋箬溪嫌热要脱掉外衣,刘四娘上前劝阻道:“姑娘,这还没到安寝的时间,此时宽了衣,万一有人来,看了不雅。”

    “有人来时,婢女会通传的,那有人会贸然闯进卧房来的。”宋箬溪觉得刘四娘这话没道理,反驳道。

    “薄荷,去把玫瑰露端来给姑娘喝。”刘四娘扭头吩咐了一句,又陪着笑继续劝宋箬溪,“姑娘喝了玫瑰清凉清凉,就不热了。虽天气热,可是毕竟已入了秋,寒气一不小心就染上了,染上寒衣会生病的,姑娘自小身子弱,可不能冷着,要好好养着。”

    宋箬溪知道刘四娘是一片好意,但是她热得难受,眸光微转,娇声道:“奶娘,我走累了,想去榻上躺着歇歇,穿着衣服,会不舒服。”

    “姑娘累了,赶紧宽衣歇歇。”刘四娘伸手要帮宋箬溪脱衣。

    宋箬溪退开一步,笑道:“奶娘,让她们来吧。”

    “刘妈妈,还是让奴婢们来吧,你老忙一上午了,还是歇歇吧,别累着了。”香纹上前将刘四娘挤开,笑呵呵扶着宋箬溪的手臂,“姑娘,左右下午不出门,不如卸了钗环,散了发髻,这样躺着更舒服。”

    “好。”宋箬溪接受了香纹的意见。

    香朵上前帮宋箬溪卸下钗环,散开发髻。香纹帮宋箬溪宽了衣,宋箬溪穿着月白色中衣,懒懒散散地歪在东侧房的美人榻上。

    香绣抖开织锦毯子盖在她身上,道:“姑娘,一会就要吃午饭了,你可别睡着了。”

    “我不睡,我就躺会,你们都下去吧。”宋箬溪靠在锦垫上,挪了挪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半眯着双眼。

    青荷点好安宁香插在小香炉内和三香婢女退了出去,可是刘四娘却还杵在房间,板着个脸,不知道是在生宋箬溪的气,还是在生香纹的气。

    “刘妈妈,你还不退出来,扰了姑娘休息,你可担待不起。”香纹唇边闪过一抹讥笑,糊涂东西,以为奶了姑娘就了不起,没一点眼力。

    刘四娘瞪了香纹一眼,忿忿然退了出去,扭头回了房。香绣拉上门,没关实,虚掩着。

    总算清静了,宋箬溪睁开眼,看着小香炉内那炷沁甜香袅袅升起的青烟,微微蹙眉,金萃楼里那幅图会是谁画的?

    会不会是陆綮颜画的?他有见过她坐在石头上吹笛子,可是,依他那别扭的性格,肯定不会把这幅画挂在金萃楼内。

    这幅画应该不是他画的。

    不是陆綮颜画的,会是谁画的呢?

    难道是去净莲寺进香的香客画的?

    若真是如此,就太奇怪了,画这么一幅画挂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要画一幅意境悠远的画,也没必要如此写实,把她也画上去。这有点涉嫌侵犯她的肖像权,虽然只是个背影,但背影也是她的背影,不经她同意,怎么能擅自画出来?

    分析来分析去,宋箬溪也分析不出为什么有人要画这么一幅画挂在金萃楼。

    “姑娘,正午时分了,是不是该传饭了?”香绣在门外问道。

    “传饭吧。”宋箬溪分析不出,索性也不分析,左右月底能见着人,到时候再说。

    婢女们进来伺候她重新穿好外衣,挽上小偏髻,没有插金钗玉簪。

    薄荷去大厨房里传来饭菜,三菜一汤,清炖鸡、清蒸鳜鱼、菊花菘菜和菌腐肉汤,菜色都比较清淡。

    宋箬溪一个人吃不了太多,每样尝了点,吃了一碗小米饭就饱了,搁下筷子,突然想起安隅曾教过她,把菜赏给身边婢女吃是一种恩宠,虽然她觉得让别人吃自己的口水,算不上什么恩宠,可是入乡随俗,笑道:“香纹香朵,这道清炖鸡,赏给你们了。”

    香纹和香朵同时眼中一亮,面露喜色,屈膝行礼道:“谢谢姑娘。”

    “薄荷,青荷,这道鳜鱼,赏给你们。”

    “谢谢姑娘。”薄荷和青荷也是喜出望外,她们一直担心二姑娘不喜欢她们,会不要她们,今天姑娘赏鱼给她们吃,就表明姑娘愿意留下她们。

    宋箬溪没有把另外两道菜赏给香绣和香草吃,起身道:“你们都下去吃饭吧,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不用跟着。”

    “是,姑娘。”五个婢女齐声应道。

    宋箬溪在院子里慢慢的散步,看到蚕娘走了过来,“蚕娘,你吃过午饭了吗?”

    “奴婢已用过了。”

    “你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宋箬溪关心地问道。

    蚕娘笑道:“初来乍到是有些不习惯,慢慢的就习惯了,姑娘不必担心奴婢。”

    “若是有什么人说什么话,你别闷在心里,要告诉我。”

    “好。”

    “蚕娘,陪我走走吧!”

    “好。”

    主仆俩在院子里安静地走了两圈,蚕娘送宋箬溪进房,伺候她上床睡午觉。

    午睡起来,宋箬溪又是一番梳洗,打发婢女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去给三位庶姐庶妹,喝完蚕娘为她泡好的桂花露,净手焚香,安坐书案前,抄写经书,一笔一画,虔诚又认真,“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二千五百人。菩萨摩……南无报恩德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香绣坐在一旁绣荷包。香纹不甘示弱,坐在她对面,纳鞋底。送礼物回来的香朵和薄荷、青荷坐在廊下,小声地说着话,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抄完一遍《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宋箬溪搁下了笔,“香草,把书案收拾好。”话一说完,发现香草不在房里,蹙眉,“香绣,香草呢?我让她管着这书房,她到好,砚好墨,人就不见了。”

    “姑娘别生气,奴婢这就去帮你叫她。”香绣笑着放下荷包,出门去找香草。

    “姑娘,奴婢来收拾吧。”香纹主动请缨。

    “不用了,让香草收拾,我抄的这些经书,都是她收着的,她做惯了。”宋箬溪说起拿起放在搁在笛架上的玉笛。

    香纹用力地咬了一下唇角,姑娘恋旧情,跟着姑娘不会有错,她的年龄比姑娘小了两岁,将来肯定是要当陪嫁丫头的,若是被姑爷看中,还能当个姨娘,以后就是半个主子了,就算不被姑爷看中,日后配个管事,当管事嬷嬷也不错,可是,前面有香绣香草拦着,她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姑娘的宠信呢?

    宋箬溪不知道香纹所想,出了房门,走到树荫下,横笛在唇边,缓缓地吹响玉笛,乐声悠扬响起,《游篱园》的曲调韵味深长,笛音柔美圆润。

    吹了三首曲子,宋箬溪也累了,刚要转身回房,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怪腔怪调的“美人儿。”回头一看,宋淮提着鸟架子,笑嘻嘻地走进来,“淮儿,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千层酥的事怎么样了?”

    “姐姐,你不害怕吗?”宋淮惊讶地问道。

    “这有什么害怕的。”宋箬溪撇嘴道。

    “真的不害怕?”

    “我很怕,怕得快晕倒了,这下满意了?”

    宋淮挑眉笑道:“姐姐,容淮儿进去喝杯茶,再慢慢与你道来,可否?”

    见宋淮拽文,宋箬溪哑然失笑,道:“不否,进去吧。”

    宋淮将鸟架挂在廊下,和宋箬溪进房坐下。

    薄荷奉上茶水,退了出去。

    宋淮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千层酥里的那个人死了,忤作查过后,发现他是中毒死的,铺子已经封了,爹爹在查案,我没事做就先回来了。”

    “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祺郡王世子未来的小舅子,诚晋候的二公子庹炬。”

    又是郡王府,又是候爷府,宋箬溪听着就觉得头痛,眨眨眼睛,“这个案子会很麻烦。”

    宋淮赞同地点了点头。

    “有线索吗?”

    “有,还很多。”

    “说来听听。”宋箬溪颇有兴趣地道。

    “他在五天前来广陵府的,进城时,跟一个莽汉发生了点冲突。”

    “多大的冲突,会让人下毒毒死他?”宋箬溪皱眉道。

    “四天前的晚上,他又与一个人发生了点冲突。”宋淮隐去了庹炬与人起冲突的地方,那种下贱的地方,不能说出来污秽了姐姐的耳朵。

    宋箬溪咋舌,这人真是个惹事精,挑眉问道:“三天前,他不会又与什么人发生了点冲突吧?”

    “三天前的中午,他与人在酒楼争抢位置,把人家的头打破了。”

    宋箬溪双手支着下巴,“接下来的这两天,他又做了什么好事?”

    “两天前,他在街上打翻了几个小贩的摊子。昨天,他很老实,呆在祺郡王府,没出来,今天去醉仙楼吃了三只醉鸡,然后去千层酥喝茶听曲,然后就突然倒下,然后就死了。”

    “爹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让捕头把这几个与他有冲突的人全部抓来问话,再派人往京中给诚晋候府送信。”

    “在案子了结前,爹爹会很忙,我不能出去爬山了。”宋箬溪噘嘴。

    宋淮坏坏地笑道:“姐姐,家里有假山,你爬假山好了。”

    宋箬溪瞪他,“我才不要爬什么假山。”

    “姐姐,你怎么不吹那个口琴?”宋淮岔开话题。

    “我吹笛子吹得不好听吗?”宋箬溪斜眼看着他。

    “好听,宛如天籁之音。姐姐,过几天,我带你去天籁居,你一定喜欢。”

    “过几天,是过几天呢?”宋箬溪要把日期给确定下来。

    “等六天,我带你去。”

    “说话要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淮拍着胸口道。

    “是真君子才行,就怕是伪君子。”宋箬溪抿着嘴笑。

    “姐姐,放心,你的弟弟上个正人君子,一诺千金,答应的事,绝不会忘。”宋淮表情严肃,眼中带着笑意地道。

    “好,相信你。”宋箬溪笑。

    姐弟俩正说着话,门外听到婢女给宋箬池、宋箬涓请安的声音,“给三姑娘请安,给四姑娘请安,三姑娘万福,四姑娘万福。”

    “她们怎么会来?”宋淮皱眉问道。

    “我送了礼物给她们,她们来道谢的。”

    屋外宋箬池问道:“二姐姐可在房里?”

    宋淮笑,“我听娘说,姐姐以前不屑做这种面子上的事。”

    屋外婢女答道:“二姑娘和二少爷在房里说话。”

    “以前太小,不懂事,现在懂事。”宋箬溪斜他一眼,“以前淮儿还爱哭鼻子,如今怎么不哭了?”

    宋淮笑了起来。

    “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婢女禀报道。

    “请三姑娘四姑娘进来。”宋箬溪应道。

    宋箬池和宋箬涓走了进来。

    “给二姐姐请安,二姐姐万福。”宋箬池先给宋箬溪请了安,再对宋淮点点头,“二弟好。”

    “给哥哥姐姐请安,哥哥姐姐万福。”宋箬涓行礼道。

    “二位妹妹请坐,上茶。”宋箬溪客气地道。

    宋箬池和宋箬涓在椅子上坐下,婢女送上茶水。

    “二姐姐送给池儿的礼物,池儿很喜欢,谢谢二姐姐,让二姐姐破费了。”宋箬池欠身道。

    “涓儿也很喜欢,谢谢二姐姐。”宋箬涓跟着道。

    宋箬溪笑道:“许多年不曾见面,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随意的挑了些,你们喜欢就好。”

    宋箬池和宋箬涓再三跟她道谢,因有宋淮在旁边板着张脸坐着,两人屁股都没坐热,就告辞离去。

    “姐姐,你别看她们叫我们哥哥姐姐叫得亲昵,心眼可多着呢,不知道又会打什么坏主意,你可别上当。”

    宋箬溪轻嗤一声,问道:“你当你姐姐是三岁的小娃儿,就那么好哄骗吗?”

    “姐姐,你要是三岁的小娃儿,我还在襁褓里。”宋淮嘻笑道。

    “你知道就好。”宋箬溪挑眉道。

    这天晚上,宋绥留在衙门查案,没有回来,纪芸带着三女一子用晚饭,四个姨娘规规矩矩站在旁边。

    “淮儿啊,你先生已经回来了,明天,你开始去学堂上课,不许顽皮偷懒。”

    “娘,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会认真读书的,将来入仕为官,给娘挣个一品诰命。”宋淮笑道。

    “好好好,娘等着。”儿女有出息,纪芸比什么都高兴,看着宋箬溪和宋淮,再想到远在京城的长子,脸上的笑意更浓,她生了三个好儿女,这辈子无憾了。

    接下来的两天,宋箬溪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有规律,清晨早早起床,梳洗后去给纪芸请安,陪她吃过早饭,纪芸处理内务时,她就回院子,看书,写字,摆弄乐器,午饭后,小睡起来散步,闲适惬意,等待黄昏,再去给纪芸请安,用过晚饭之后,陪纪芸聊聊天,回到房沐浴更衣,上床睡觉,一天结束。

    这日,宋箬溪给纪芸请过安,看到宋箬池乖巧的坐在纪芸面前,二人正说着闲话。四个姨娘象布景板似的杵在旁边,低眉敛目。

    看宋箬溪进来,宋箬池起身行礼,“二姐姐,你来了。”

    “三妹妹比我来得早。”宋箬溪笑道。

    “给二姑娘请安,二姑娘万福。”四个姨娘齐声道。

    宋箬溪扯扯嘴角,妾室到正妻跟前立规矩的这事,真是太别扭,本就相看生厌,偏要天天在眼前晃着。

    “溪儿,到娘身边来。”看到宝贝女儿,纪芸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心。

    “娘,昨天睡得好不好?”这几天宋绥都在忙着查案子,早出门,半夜归,宋箬溪担心纪芸。

    “娘睡得好,溪儿睡得好不好?”纪芸捋着宋箬溪垂在耳边的碎发,动作轻柔。

    “溪儿睡得很好。”宋箬溪依在纪芸怀里,“娘,中午我不想吃鸡,天天吃鸡,好腻。”

    “好,不吃鸡,那溪儿想吃什么?”纪芸搂着她的肩,满脸宠溺的笑。

    “我想吃荷叶包饭和香酥羊肉。”

    纪芸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哎哟哟,真是个馋嘴丫头。”

    宋箬池在一旁羡慕又有些嫉妒地看着她们母女的互动,只有二姐姐才能在太太面前如此撒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太太,四姑娘来请安了。”婢女禀报道。

    宋淮已请过安上学去了,等宋箬涓一来,纪芸就吩咐传饭,带着三个女儿用早饭。

    “二姐姐,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锦绣阁吧。”宋箬池轻声道。

    “锦绣阁是什么地方?”宋箬溪问道。

    “你爹爹为你们姐妹请了个教习先生教你们识文断字,溪儿,你可想和二妹妹一起去上学?”宋绥给三个庶女请了一位教习先生教她们识文断字,这几日宋箬溪回来,纪芸就放了她们几天假,今天是她们重新上学的日子。至于宋箬湖,纪芸早就说了,大姑娘身子弱,养病要紧,旁得事不必理会。这学,自是不用上了。

    “娘,我不要去。”宋箬溪没兴趣坐在教室里再上一次学,在现代她上了十几年,已经够了。

    “好好好,不想去就不去,认得字就行了,用不着整天的诗词歌赋的。”

    宋箬池和宋箬涓眼中闪过一抹疑色,以前二姐姐最喜欢吟诗作对,惜春悲秋,还爱坐在池塘边弹箜篌,可这几日,不见她有这些举动,五年的时间,这性子变了许多。

    吃罢早饭,纪芸要处理府里的事,三位姑娘和四个姨娘就告退了。宋箬溪回到房里,坐在案前安静地看书,青荷兴冲冲跑来道:“姑娘,园子里的醉芙蓉开了!”

    “醉芙蓉?”宋箬溪讶然看着她。

    “就是芙蓉三变的那个醉芙蓉。”青荷解释道。

    “你说的是清晨开花雪白,正午转成桃红,黄昏又变成深红的三醉芙蓉?”宋箬溪偏头问道。

    “姑娘说的没错,就是三醉芙蓉,园子有两株,奴婢听人说,这广陵府家家户户种的都是黄芙蓉和白芙蓉,只有咱们园子里种着这两株醉芙蓉。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青荷笑问道。

    “姑娘,还没到正午,应该可以看到白花,一会儿说不定能看到桃红色。”香朵也帮腔道。

    “好,那就去看看吧。”宋箬溪搁下书,“想看花的,就都随我来。”

    众婢积极响应,都要跟着去。刘四娘上前拦着,不悦地问道:“你们全跟去看花,这院子谁看啊?”

    “刘妈妈,你不去看花,就留下看院子。”几个小婢女异口同声地道。她们不过*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被刘四娘天天拘在院子,学绣花,学规矩,连逛个园子都找不到机会。今天难得姑娘肯带她们去,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的。

    “你们几个留下,姑娘身边有香绣几个伺候就行了。”刘四娘不让她们去。

    “奶娘,你做事稳重,你留下来看院子,我放心些,她们这些人毛毛燥燥的,要是没人管着,我怕她们会淘气打碎了东西。”宋箬溪偏帮几个小婢女。

    刘四娘一听这话,高兴了,乖乖留下。

    几个小婢女出了门,冲着宋箬溪道:“谢谢姑娘。”

    宋箬溪笑了笑。

    一行人沿着粉墙边的游廊上走过,忽听一个老妇的求饶声听到有响声,其他人便收了声,相互看了看。因为粉墙挡着,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宋箬溪走到隔窗前,踮起脚往那边看,只见一个老嬷嬷哭着跪在地上,正跟珠圆说话,“珠妈妈,果盘真得不是老奴打碎的,老奴做事一向老实本分,做错了事,绝对不会隐瞒。求珠妈妈查清这件事,不要让账房扣老奴的月钱银子,老奴就靠着这点月钱银子给小孙子买药。求求你了,珠妈妈。求求你了,珠妈妈。”

    珠圆一边用圆头银簪剔牙,一边斜着眼睛看着远处,对跪在地上的老嬷嬷的求饶无动于衷。那老嬷嬷不停地向她磕头求饶,额头已经磕出血来了。

    “行了行了,你别跟我在这里装可怜,府里的规矩摆在那里,有赏有罚,公平的很,扣你一个月的月钱,已经是宽待你了,你要再啰嗦,就别当差了,滚出府去。”珠圆冷冷地道。

    “不要啊,珠妈妈。”那老嬷嬷又再次磕头求饶。

    珠圆却再不肯理她,从那老嬷嬷身边走过,不知道是嫌她跪着挡了道,还是余怒未消,一脚踢了过去。那老嬷嬷磕头磕的头晕目眩,被她一踢,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宋箬溪再也看不下去了,疾步从前面的月牙门走了过去,厉声道:“珠圆,站住。”

    “那个不要命的混帐东西,敢直呼妈妈我……二姑娘!”珠圆没听出是宋箬溪的声音,以为是那个婢女,开口就骂,这一转身,发现宋箬溪站在她身后,怒目而视,吓得打了个哆嗦,跪了下去。

    “你刚才骂谁呢?”宋箬溪阴沉着一张俏脸,眸底寒光闪动。

    “二姑娘,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道是您,奴婢这张嘴就是粪坑,狗屁糟糟的,二姑娘别放在心中,奴婢该死。”珠圆用力往脸上甩了两巴掌。

    “你刚才不是挺威风的,这会子求什么饶啊?”宋箬溪冷笑道。

    珠圆倒吸了口冷气,二姑娘在寺里呆了五年,一副菩萨心肠,悲天悯人,要帮那个老东西出头了,这可不成,忙道:“姑娘,那个陶妈,她打碎了东西,奴婢才教训她的,非是奴婢耍威风。”

    “她打碎了什么东西?值多少银子?”宋箬溪不理会珠圆的分辩,沉声问道。

    “她打碎了红釉青花果盘,要四两银子。”

    “她的月钱是多少?”

    “三百钱。”珠圆低着头,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

    “果盘要四两银子,她的月钱才三百钱,你要她赔果盘,扣一个月的月钱可扣少了。”

    陶妈一听这话,吓傻了,呆坐在地上,完了,一年多的月钱的银子没有了,她和孙儿靠什么活下去?

    “姑娘说的是,应该扣她一年零两个月的月钱才对。”珠圆唇边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宋箬溪注意到了那抹笑容,微眯了一下眼,问道:“那果盘摆放在哪里?是如何打碎的?”

    “那果盘摆放在厨房的小库房内,她去拿碗碟时打碎的。”珠圆对答如流。

    “可有人亲眼看到是她打碎果盘的?”

    “当时就她一个人进去,不是她打碎的,还会能是谁打碎的?”珠圆理所当然地道。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宋箬溪冷哼道。

    “不是,奴婢不敢。”

    宋箬溪咬着牙齿道:“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

    “姑娘,你误会奴婢的意思了,奴婢是说,这果盘就是她打碎,不会再有别人。”珠圆一口咬定这事与陶妈有关。

    宋箬溪斜了珠圆一眼,道:“地上凉,先扶陶妈起来。”

    两个小婢女上前扶起陶妈。

    陶妈有些迷糊地看着宋箬溪,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珠妈妈,你既然问了我,这果盘是谁打的。我告诉,这果盘说不定是老鼠爬过去打碎,又说不定……”宋箬溪弯下腰,靠近珠圆,“是有人打碎了果盘,故意栽赃嫁祸。”

    “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珠圆忙道。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宋箬溪冷笑,挺直身体,“这小库房是归谁管的?”

    “是……”

    “你不用告诉我是谁,这个果盘打碎了,既然找不到是谁打碎的,这果盘就由管库房的人赔,这是惩罚他管理不当。”宋箬溪懒得与珠圆啰嗦,眸光微转,“天气这么热,陶妈的伤口要处理一下,青荷,领她到我住的院子去给她上药。”

    陶妈受宠若惊,拒绝道:“老奴不敢劳烦二姑娘,老奴自个儿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宋箬溪见陶妈穿着粗布衣服,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泪水,鲜血和尘土,可怜巴巴的模样,就有心帮她一帮,口颂佛号,道:“我愿与众生结善缘,何来麻烦一说?”

    陶妈这时想到二姑娘刚从寺里回来,是吃斋念佛的人,有颗菩萨心肠,定是真心愿意为她治伤,忙感激地道:“二姑娘慈悲,老奴谢谢二姑娘,佛祖会保佑二姑娘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园子里人来人往,这一幕自是落到许多人的眼中,这其中就有在纪芸院子里伺候的二等丫鬟银翘。

    宋箬溪也不去看花了,带着陶妈回院子。珠圆看她走远,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往厨房去了找管小库房的人商量对策。

    守着院子的刘四娘听到声响,抬头一看,见宋箬溪回来了,身后的小婢女还搀扶着个婆子,定睛一看,是厨房里打杂的陶妈,再一看,陶妈脸上有血有泪有泥土,迎上前问道:“姑娘,可是这老东西冲撞了你?”

    “她没有冲撞我。”宋箬溪径直向房间走去。

    刘四娘愣了一下,随手拽着个小婢女问发生什么事。

    宋箬溪在围榻坐下,陶妈被扶了进去,却不敢往椅子上坐,畏缩地站在屋内,手足无措。青荷去拿药,香朵奉茶给宋箬溪。

    “香绣,拿小杌子给陶妈坐。”宋箬溪知道这些人严守等级尊卑,在主人面前是不敢随便落座的。

    香绣就拿了张小杌子给陶妈,笑笑道:“陶妈妈坐下吧。”

    “谢谢二姑娘。”陶妈不认识香绣,冲她露出一丝掺杂着讨好和感激的笑。

    青荷拿着药和纱布进来,有个小婢女也机灵地打来了一盆热水。青荷蹲在陶妈面前,帮她处理伤口,伤口不算深,只是里面有泥土,不清洗干净,一定会感染。

    “陶妈,你家有几口人?”宋箬溪问道。

    “回姑娘的话,老奴家就老奴和一个小孙子。”陶妈站起来,躬着身子答道。

    “你不必拘礼,坐着回话。”

    “是。”陶妈看出宋箬溪待人宽厚,再次坐下。

    “你孙子多大了?”

    “回姑娘的话,他今年五岁了。”

    “他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的话,他叫小瓷。”

    “陶瓷?”宋箬溪掩嘴一笑,“这名字好听。”

    “谢姑娘赞许。”

    “对了,陶妈,这管厨房小库房的人是谁?”

    “回姑娘的话,管厨房小库房的是罗有贵家的。”

    “这罗有贵家的与珠圆有什么关系?”

    陶妈犹豫不决。

    “陶妈,有什么话,你就放心的说,有二姑娘给你做主。”青荷边把药抹在她的额头上,边轻声道。

    “回姑娘的话,她是珠妈妈小姑子的大姑姐的男人的二弟的媳妇。”

    这关系有点绕,宋箬溪想了一下,才理清,轻笑道:“原来是姻亲联成的关系。”

    屋外刘四娘已问清事由,进来劈头问道:“姑娘,你怎么能得罪珠妈妈呢?”

    宋箬溪听这话,心中不喜,脸色微沉,恼怒地反问道:“我就得罪她了,怎么样?”

    “姑娘,珠妈妈是内管家,又是太太身边伺候的人,她在太太面前说两句话,不知道日后会摊上多大的麻烦。”刘四娘急声道。

    “麻烦?什么麻烦?”宋箬溪冷笑,别的事且不说,光听刘四娘这话,就可知珠圆平日的所作所为了,她在府中横行惯了,令人人都畏她如虎。

    “姑娘,倒也没什么大麻烦,不过是让洗衣房的一件衣服洗三天,弄得奴婢们没有衣服换洗,把过夜的菜重新炒过,再送来上。抓住一点小错,不是赶人出府,就扣月钱银子罢了。”香朵不屑地插嘴道。

    “我现在得罪了她,她也能把我赶出府吗?”宋箬溪挑眉问道。

    香纹斜了眼刘四娘,抢先道:“她得罪了姑娘,姑娘不赶她出府,已是轻饶了她,她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赶姑娘出府,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不是,这笑话,当真太好笑。”蚕娘端着一碟糕点,走了进来,“服侍长辈的人,做为小辈的姑娘少爷,要敬着些,原是没错的。可是毕竟主是主,仆是仆。宋家是名门望族,赫赫扬扬百余年,府中世仆不计其数,有脸面的也不少,难不成还要姑娘少爷处处忍让着她们,由着她们的性子做事不成?”

    刘四娘脸色巨变,正要说话辩解,门外传来婢女给纪芸请安的声音,“奴婢给太太请安,太太万福。”

    宋箬溪知道刚才的事,肯定有人通报给纪芸了,又或者是珠圆去纪芸面前告了状,起身迎了出去,扬唇笑道:“娘。”

    “溪儿。”纪芸笑容满面地牵起她的手,母女俩进房在榻上坐下。婢女们奉上茶,退了出去。被纪芸突然而至吓呆的陶妈也被青荷拉了出去,留她们母女在房内说话。

    “娘,你来有什么事吗?”宋箬溪主动开问道。

    “园子里的事,我听说了。溪儿,你是不是不喜欢珠圆?”

    宋箬溪低头不语。

    “溪儿你有话不在娘面前说,那你要与何人说去?”纪芸看着她问道。

    “她是娘身边的人。”宋箬溪看着纪芸,小声道。

    “傻孩子,她是娘身边的人,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孰亲孰疏,都分不清了?”纪芸嗔怪横了她一眼,“难不成娘糊涂到会为了个下人为难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下人本就是伺候主子,为主子分忧解愁的。若是她们让主子不舒坦,不用她们就是,这满府里怕还寻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婆子来?”

    “娘,溪儿说错话了。”宋箬溪笑,“我是娘的女儿,她只是个下人,自是我亲她疏。”

    纪芸端杯喝了口茶,问道:“溪儿,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欺上瞒下,仗势欺人,任人为亲,随意地惩罚他人,太可恶。”宋箬溪愤然道。

    “珠圆在娘身边有十来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娘很清楚,可是娘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溪儿有没有想过?”纪芸柔声问道。

    宋箬溪微微蹙眉,“她有一定的办事能力,也是娘用得着的人,所以娘才会留下她,可是娘,你为什么不找一个秉性好的人放在身边用呢?”

    纪芸伸手把宋箬溪垂在额前的碎发抚到耳后,“蚕娘、香绣、香草都是忠诚老实的人,但是她们也有各自的缺点。更何况,这世上并不全都是好人,有奸诈狠毒的人,有卑鄙无耻的人,有胆小怕事的,有居心不良的人,形形色色,你不能强求身边全是好人,你要学会如何用人。好人该怎么用,坏人该怎么用,只要运用得当,她们都是有用的人,这就是御人之术。”

    “我只用好人,我不用坏人,坏人放在身边,我会睡不安稳的。”

    听到宋箬溪略显孩子气的话,纪芸轻摇了下头,问道:“如果你身边有坏人,你要怎么做呢?”

    “赶走她。”

    “如果这个人是长辈指给你的,不能赶,你要怎么做呢?”

    宋箬溪想了一下,道:“寻她个错处,赶走她。”

    “那你做的这件事,与珠圆所为,又有何区别呢?”

    宋箬溪理直气壮地道:“我赶走的是坏人。”

    “陶妈对珠圆来说,也是坏人。”

    宋箬溪抿紧唇角,所站的立场不同,好坏当然就有所不同,在她眼里陶妈是好人,珠圆是坏人。可在珠圆眼里,只怕她和陶妈才是坏人。

    “溪儿,眼里固然容不下一粒沙子,心里却要如大海般,装得下一滩沙子。没有谁的人性是又纯又粹的,没有人是没有缺点的,能识破,是精明,不说破,是厚道,能善用,是智慧。”

    “可是珠圆在府中横行霸道,弄得怨声载道,难道娘就任由她这么放肆吗?”宋箬溪承认纪芸这番话有道理,可是对珠圆的恶行还是不满。

    纪芸想到宋箬溪已经十四岁,明年及笄后,就要议亲,就算再疼她,过几年也要送她出门了,本就要教她管家理事,只是考虑她才刚回来,打算让她多休息几月,过年了再教,不过现在有了这个好机会,不如就拿这事教她管家,笑道:“溪儿,娘就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置。”

    “交给我来处置?”宋箬溪讶然地问道。

    “你说珠圆在府中横行霸道,弄得怨声载道,这件事当然不能放任,你是娘的女儿,应当帮娘分忧,娘就把这事全权交给你了。”纪芸捏了捏宋箬溪的小手。

    宋箬溪轻轻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问道:“要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该怎么办?”

    “娘的溪儿聪明伶俐,娘相信溪儿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纪芸笑,到底是个孩子,第一次经历此事,还是害怕的,当年她又何尝不是有些胆怯呢?

    “娘,溪儿会好好处置这件事的。”宋箬溪接下了这个任务。

    纪芸笑着点头,眸光流转,当年母亲暗中相助,让她把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如今,她会效仿母亲,让女儿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