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银杏之卷·下卷 第七章 强者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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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都城周遭正处于一片地狱景象时,一个影响此事甚为剧烈的变化因子,正在千里之外的某处发生。距离中都数千里之遥的大雪山,一个被埋在公文堆中的老人,正烦躁地转着手上的毛笔,难以专心在他本就厌烦的文书工作上。
中都城内正在发生什么事,他不甚清楚,也不想去关心。从九州大战时期起,不论人类与魔族都很清楚,西纳恩永远两不相帮,对哪边的势力消长都没有兴趣,只要没有人主动去招惹他,他不会为了任何俗事出手。
长久以来的习惯,从没有改变过,现在也是一样,再说中都城明明是放翁小子的势力范围,不管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就要出去淌这趟浑水呢?
但不可否认,这两天自己的心情很烦躁,就连追随自己多年的严正都看不过去了。被牵扯进中都城骚动的人们中,自己对公瑾小子很有好感,不想看他白白浪费生命,但……似乎也不值得为了他,打破自己的原则。
就是因为这些问题,山中老人这几天的脾气极为暴躁,不过就在他感应到中都的动乱爆发,心里烦躁情绪到达顶峰时,一丝异样悸动直传进他脑海,是来自某个方向的心语通讯,久久不曾有过的感应,而发出通讯的一方更是令他大为错愕。
“放翁臭贼?你在这时候找我做什么?”
“西纳恩,我这边遇到了一点麻烦事,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以天心意识集中思感。”
“你堂堂月贤者也会求人?我以为你自大到永远不向人低头了。”
“若是我还有一日一夜的余裕时间,那我确实不必向你这教育狂求助,便能自行解封破关,但眼下情势危急,我必须要借助你的力量,提早破开封印,去帮助我的弟子们。”
“哦?你被人封印了?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唔,这么说……这几年来发生的事,你全不知情了?”
“知不知情,都不能减轻我大意愚昧的过错,西纳恩,你做好决定没有?”
“……好,我帮你。”
闭目、聚精、会神,山中老人运转着天心意识,使用极高难度的天心技巧,隔着千里遥距,与陆游联手,结合两大神剑的力量去破解邪恶封印。
这本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空间与距离却成了最大难题,尽管这已经让陆游压力顿轻,连续破解十几个技术难关,能够在短时间之内破解封印出关,然而,时间却正是人们现在最欠缺的东西。
血神子被杀、多尔衮与梅琳被传送离开,这些变化快速发生,却影响不了万物元气兽的行动步伐,让它一步步跺地撼山来到了中都城壁之前。
中都城有着相当强悍的防御结界,当白鹿洞的道士们组成阵形,开启防御结界时,就算城外有千军万马一起发动攻击,也能够做一定时间的绝对防御,阻绝各种物理攻击。
然而,这次来袭的,却是一头杀伤力犹胜万马千军、同样是以天地元气为能量的庞大巨兽。当这头元气巨兽与城壁外围的金光屏障相撞,无数血色藤蔓顿时出现枯萎,似是代表邪力难敌正气,巨兽也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声。
但跟着的情形却让人们整个悲观下去。当巨兽迅速适应了金光屏障的神圣力量,这个邪异的生命体赫然产生进化,大量血色藤蔓由他身上迅速涌出,像是千万触手般地贴黏在金光屏障上,跟着就好似之前吸蚀生物血肉那样,迅速吸收起金光屏障内所蕴含的能源。
公瑾又惊又怒,万万想不到这头元气巨兽还有这等能耐,并不只是单纯的蛮力东西,这下子自己更没有把握能护得众人安全了。
幸好,白军皇的奋力作战,给了众人一丝期望。由于白军皇刻意选择视线死角作战,公瑾和忽必烈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从那隐约感觉到的沛然气浪,两人才不约而同有个骇人的想法。
白字世家的当家主,已经有所突破,由地界进入天位了!
对于意图在乱世争霸的野心者来说,实力与保密是致胜的两大王牌,所以之前与陆游动手,在玉龙山上的奔逃,白军皇都刻意隐藏实力,没有全力出手。但如今,决心为了义理而付出的他,已经别无选择,被迫提早亮出了这张日后争霸的实力底牌,对此……公瑾确实有着感动。
但小天位的力量,相较于万物元气兽来说却不足够。白军皇的奋力作战,毫无保留挥出的核融拳,如疾风骤雨般重创着巨兽的每一处身躯,无数的血色藤蔓被打得稀烂,却又在永不竭尽的天地元气支援下,迅速繁殖生长,重新遮掩住被创伤的部位。
白军皇的奋战,刺激了万物元气兽的第二波进化。一个似狮似虎的头部成形,并且由那巨口喷出了烧亮半边天空的炽盛火焰,本来仍尝试攻击的白军皇,一下子就被火焰吞没无踪。
第二波进化的不只是攻击力量。血色藤蔓释放出点点紫绿光芒,在空中幻化为万盏鬼火,每一盏鬼火都有着奇异的魔力,让凝视它们的人神驰目眩,三魂七魄离体而出,缓缓飘向天空,逐渐被万物元气兽所吸蚀。
公瑾目睹着这一切,他所拥有的灵力,让他不受外魔所侵,没有魂灵出窍的危险,但他却仍看得到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连天位武者都已经战败,这头迅速茁壮的元气巨兽,已是一个不可能被打败的无敌象征,自己做什么都无能为力。这一次……到底是师父赢了,他再次成功操控了千万人的生死,自己仍无力反抗于他,只不过自己始终不了解,做出这些事的师父究竟得到了什么?
“不要气馁啊,公瑾,直到你认为自己真的失败了为止,我们都还没有输。”
相较于公瑾,同样是地界凡人的忽必烈似乎仍有斗志,但他扛在肩头的那个白色巨型圆锥,却让公瑾看不出名堂。
纯以外形而论,那很像是太古魔道兵器,像是文献中的浑沌火弩,莫非……
“这是我手下刚刚送来的东西,拉登先生出战之前留下的最后武器,听说是用什么核元素推动的浑沌火弩……谁知道,太古魔道尽是些难懂的东西。”
忽必烈耸耸肩,豪爽地大笑:“只要这东西能够用来杀敌,那就足够了。这东西的爆炸威力,听说可以凌驾小天位一击,如果能够近身炸在拉登先生打出的伤口上,你猜有没有可能让那丑陋东西粉身碎骨?”
公瑾也觉得这计策有可行性,甚至可说是当前最具实用性的战术,只是,他也无法忽略掉忽必烈面上那抹视死如归的笑意。
“怕什么?哪有长生不死的人?覆巢之下无完卵,难道我龟缩在这城里,就一定能够长命百岁吗?”
忽必烈满不在乎地大笑着,抱起浑沌火弩,站上城头,寻找着适当的飞跃落脚地点。
能够凌驾小天位一击的爆破力,虽然有可能重创元气巨兽,但对于只有地界力量护体的凡人,却肯定是必死无疑。问题是,除了自己与公瑾,剩下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支撑到接近目标位置……
不,或许更糟,如果运气不好,可能刚一降落就被那血色藤蔓缠卷吞噬,根本没机会接近最佳的爆破目标,所以计算落脚处格外重要。
“……确实是妙计。不过,应该成为天下霸主的人,没有必要事事身先士卒,你这头兽人还是闪一边去吧!”
冷不防地一句冰冷话语,忽必烈右半身忽地一酸,已经中了来自背后的暗算,被人夺走了浑沌火弩,跟着就是白影一闪,出手暗算的那人已经跳了出去。
“公瑾!”
尽管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忽必烈却满欣赏这个貌似冷漠的人类妹婿,除了一起出生入死建立的义理外,最重要的,是他能够让小乔幸福快乐,所以自己才会愿意为他们担起这九死一生的任务,没想到他竟然抢在自己前头动手。
当忽必烈冲开穴道,站起身来,他看到公瑾已经跃离城头,抱着浑沌火弩,朝那元气巨兽的身上冲过去,可是才一降落,密集吞卷过来的血色藤蔓将人缠住,转眼间就让公瑾的身影隐没在重重藤蔓间。
“公瑾,你这条蠢狗!”
忽必烈重重一拳击在城头,心头充满激愤之情,更不知道即使今日有幸逃生,又如何去面对小乔,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
老天对忽必烈还算仁慈,让他不需要去面对这个问题,因为正当他踌躇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行动时,一个无声的波动传透过来,跟着所有人都看到,在满空紫绿色闪耀鬼火中,一个漆黑如墨的诡异光球,缓慢由万物元气兽身上飘飞出来。
“那是……小乔?”
※※※
隐约认出了光球中那明灭不定的身影,忽必烈为这幕景象感到吃惊,从那个黑色光球飘飞出来的那刻起,某种无声的波动,开始在这空间内出现。
本来正在猛烈撞击城壁结界的赤血巨兽,受到这股波动的影响,供应它能源的天地元气开始大乱,影响所及,就连身上的血色藤蔓都有部分渐渐溶解,化为血肉烂泥,不能再维持藤蔓的活动状态。
万物元气兽察觉了这点不妥,更本能地找到问题的源头,回转过身,那道烧亮半个天空的炽盛火柱再度出现,喷向半空中的黑色光球。
刚刚就是这一道壮阔的火焰流,收拾掉已臻天位之境的白军皇,如今看到小乔受袭击,忽必烈只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在他能有实际动作之前,熊熊光焰已经喷中了黑球,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被黑球外的某种屏障力场挡住,像汹涌怒涛遇上稳固岩石,纷纷向两旁退开,没法造成实质杀伤力。
“这是……魔法师的屏障力场。”
忽必烈认出了这个现象,过去梅琳老师偶尔使用魔法的时候,周围也会形成屏障力场,一如武者的护身真气。然而,连白军皇的护身真气都接不下这一击,又有什么魔法这么神奇,能够承受住万物元气兽的攻击?
这一点,忽必烈还想不通,但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东西,自从大石国覆灭、颜龙静儿殒命后,消失于历史上四百余年的神技──五极天式如今再次重现人间。
“比黑暗更深沉的颜色,比星空更悠远的牵连。”
轻声念着这两句开启神明连结的主体咒文,小乔体验到有生以来首次尝到的感觉。
虽然梅琳老师告诫过很多次,但小乔仍难以料到,天位级数的魔法竟是这样凶狠,几乎一下子就吸尽了自己所有的魔力,那种仿佛五脏六腑一瞬间被吸得干瘪的感觉,不仅是痛,更好像千万把小刀疯狂割刺脑部。
(神啊,如果真有神明存在,请给我勇气,让我能够支撑下去,保护我的家人……保护我的……亲人。)
朝下方的中都城望了一眼,小乔的目光改望向左腕,凝视左腕上所戴着的自由魔环。这件由魔界名匠所打造的异宝,正散发一股碧油油的磷光,随着魔力运行,光度逐次增强,越来越耀眼夺目。
(自由魔环,靠你了……你之所以用自由命名的意义,我终于明白了。)
无分敌我,“平等”地给予破坏;无分强弱,“博爱”地给予守护,那是三神器命名的理由,只不过小乔一直不明白“自由”两字的解释──直到不久之前。
自由魔环的铸造意义,是做为一种最后拼命的舍身利器,吸收持有人的灵魂与生命力,产生灭绝性的爆炸,只是小乔如今并不期望爆炸力,只希望自由魔环从宿主身上所吸收的能量,能够维持五极天式的运作,直至完成。
“转动于三千时空的命运转轮,我在此请您聆听我的祈愿,遵守宇宙的至高法则……”
整套五极天式,自己只会这一式,也只练过这一式。起手式的神妙威力,让自己能够不倚仗三神器,击败远比自己更强的胭凝,但事后造成的肉体损伤也非常严重,小乔不用猜想,也知道等着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人类,是很柔弱的东西,为了谋求一些更远大的目标,或是为了改变一些积习已久的错误,会发生不得已的牺牲,但是这些牺牲,不可以没有意义,所以自己必须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自己是创立鬼夷叛军的人,带领这个组织成立,也有责任带领它走到最后,拉下谢幕的帘幕。这是领导者的责任,纵然必须流血,也不可以交给别人来代替,因为唯有如此,教训才能够被留在历史之中。
(只是……真是舍不得啊!)
小乔再一次望向自由魔环,上头的碧光闪烁,几乎到了烧痛人们视线的地步,强光随着魔法力的急速攀升,很快就转化成高热,烧灼着左腕的肌肤。
“请将命运的纺锤线,连结向业障与果报的审判之端,在末日天谴降临之前,重连因果律之线……”
痛楚猛烈袭来,小乔咬牙忍住,耳边仿佛听到师父梅琳的警告,告诉她五极天式不是随便能够使用的东西,现在还来得及停手,肯定还有其他方法来挽救一切,不要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胜利。
小乔的目光再次望向中都皇城,那里有与她血肉相连的两个亲人,而在底下血色藤蔓的困缚中,有自己最爱的丈夫,如果五极天式的力量真如师父所说那么强大,可以救到自己关心的那些人,那自己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微笑浮上了苍白的面孔,小乔义无反顾地完成了最后一句咒文。
“因果转轮!”
自由魔环在耀眼的强光中,迸然炸成碎片,缭绕在黑色光球周遭的滚滚黑雾也一下子排开,虚空中出现了一个缥缈不实的神明形象。
一个穿着灰色斗篷,看不清楚面孔的老妇人,面前是一个不停滚动的纺纱轮轴,雪白色的丝线,往外无止境地连结,随着轮轴的迅速滚动,编织成蛛网一样的东西。
老妇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尽管面孔仍模糊不清,但仅有的一个眼睛,却绽放出强光,跟着她平举双手,两只手掌的掌心,各有一只眼睛,当这三只代表过去、现代、未来的眼睛一起盛放强光,小乔的身影变消失在强光之中。
而在另一个没有人看得到的命运空间,小乔出现在那里,看着眼前蛛网般错综复杂的亿万条丝线,知道自己只有非常简短的几秒时间。
五极天式是物理法则操作的极限魔法成就,前三式主力在于空间操作,到第三式“星辰之门”而达到颠峰,第四式“逆行时舟”影响时间,而当空间与时间都在掌握中,创招之人更凭着这份理论,把魔法推伸到虚无缥缈的命运,完成了第五式“因果转轮”的理论基础。
这么多的丝线,每一条都代表着某个人、某件事物。有些丝线粗长如索,有些却短细欲断,这些粗细柔韧的不同,则是因为事物的因缘业力,如果某些人或事的业障极强,又或者受到强大能量的屏障守护,这些人或事就不容易发生改变,小乔只能祈祷,自己要寻找的东西不会太棘手。
“找到了!”
代表万物元气兽的那条丝线,出乎想像地细薄,而且正在逐渐分解,小乔甚至不用动指头,轻轻一口气,就把丝线吹断了。
这代表什么呢?假若因果律之线如此细薄,甚至正在逐渐断裂,是否代表只要多等一段时间,这头巨兽就会被其他力量消灭呢?
这点小乔无从去证实,也不想去证实。“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去查证这一点,只是给自己多添悔恨,更加嘲笑自己而已。
但既然来到这里,她想利用自己还剩下的一点时间、一点力气,在这个不允许凡人进入的禁忌空间里,去完成一点工作。
首先是中都城外被污化的大片土地。虽然死去的人不可能复生,但被污化的土地如果不处理,即使万物元气兽被消灭,仍有成千上万的人会受到毒气所害,死于非命。
找到了那条并不坚固的丝线,小乔将丝线弄断,这时,她眼中出现了另一条如绳索般粗重的长线,殷红如血,从那特殊的感应与型态,小乔知道那是代表鬼夷族历史的连结因果。
(或许我可以……)
基于这一点期望,小乔毅然伸手,可是才刚要碰到那条粗索,上头所蕴含的因果业力,已经造成她手臂的剧烈腐蚀,跟着她脑中听到一声凄厉怒吼,那是与她缔结契约的命运之神,如约定中那样结束她的停留时间,并且准备给予她应得的天谴。
(还没有……再一下!)
硬是在剧痛中撑过去,小乔在那条粗索上扯断了部分细丝,尽管脱离空间的剧痛,让她整个身体都像是要分解开来,但她仍为着自己做到的事而骄傲。
※※※
当小乔由空中消失,万物元气兽的身影也开始逐渐隐没淡化,虽然这头巨兽愤怒地咆哮,连连对城墙进行撞击,但不管是它的火焰或撞击,都迅速虚体化,只剩下影像,没有实质温度与杀伤力。
人们为着这幕景象而错愕,但一道明耀白光,却由白鹿洞的方向高速飞来,跟着就是斩裂云层的猛烈剑气,暴雷骤雨般由天空斩下,划过巨兽的身体,给了它最后一击。
但除了陆游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在出剑时候的讶异。面对这种史无前例的异兽,陆游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将之杀败,第一剑只是试探,但那一剑斩下,几乎浑不受力,万物元气兽的庞大身躯已经虚幻不实,那一剑砍着了模糊的影像,没有实质杀伤力,完全斩在地面上。
(怎么会有这种现象?)
无视陆游的错愕,地上已经响起了欢呼声。欢声雷动之中,人们歌颂着月贤者的伟大功绩,因为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谁可以拥有这等神通,如伟大神明般拯救众生。但在人们欢声雷动的同时,一件不引人注目的怪事却同时发生。
那些躲入城内,侥幸保住性命的鬼夷人,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斑纹、额角,开始迅速消失,在他们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鬼夷族的外表特征已经消失,他们的外表就与一般人类毫无二异。
没有多说什么,鬼夷人安静地朝四面八方散去,在中都城百姓发现之前,或是混入人群之中,或是悄然离城。
本来被血色藤蔓缠住的公瑾,在小乔消失后,就顿觉压力一轻,全速朝目标地点前进,但还没抵达,万物元气兽就开始虚体化,他一脚踩踏不实,竟然穿过万物元气兽,笔直往地上坠去,仗着绝顶轻功全身而退。
“怎么回事?”
陆游的随后出现,让公瑾吃了一惊,不过在万物元气兽彻底被消灭的同时,另一件事却惊得他魂飞魄散,那就是小乔再度出现,由高空往下摔坠,动也不动的姿态,似乎已经昏迷。
“小乔!”
抢个及时,公瑾拼着左手腕骨折的代价,接住了妻子,但接到手的感觉,却让他更为惊恐。
他从没有接触过这么轻的人体,也从没有看过这么惊人的出血量,那件衣服上几乎全染着血,妻子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做了什么?
被震动惊醒,小乔模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是丈夫之后,勉强地笑了笑,轻声呢喃。
“瑜兄……带我回家……”
小乔说完就晕了过去,公瑾急得五内如焚,眼见妻子命在旦夕,此地却与玫瑰红相距何止千里,自己如何能完成她的心愿?
※※※
当小乔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只发现自己平躺在草地上,眼中所见到的景象,是非常熟悉的画面。
满空中闪耀的星斗,与在玫瑰红中仰视的景象一模一样,尤其是当丈夫的面孔,也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那感觉就像是每个夜里,躺在玫瑰红后院的竹藤凉椅上,一面看着星星,一面说着温柔话语。
“瑜兄,我们……到家了吗?”
“嗯,小乔,我们已经到家了。”
丈夫温和的声音,就像平常那样沉稳可靠,小乔忍不住体内那股极度疲惫的倦意,只想闭上眼睛,熟熟地睡上一觉,但另一个近乎尖啸的警告,却让她在闭上眼睛后,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在自己还能说话的时候,把该交代的话说出来。
所以,小乔就说了,把自己使用五极天式,还有吸摄万物元气兽大量毒素时的觉悟,全都告诉了公瑾,告诉他将要发生的事,也告诉他自己的最后委托。
公瑾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办法听完这些,当他听完了妻子的委托,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想跳起来吼叫,斥责这荒唐的要求。然而,他的理智让他明白,妻子是用什么心情在做这样的委托,自己不能够在她人生的尽头,拒绝她的衷心要求。
“瑜兄,你会不会怪我?很生我的气?”
“不会。我觉得很骄傲,因为我的妻子……是一个坚强、温柔、勇敢,愿意为她的理想与所关怀的人们……勇于付出的人,就算……就算……我也觉得很骄傲。”
说到后来,公瑾强自压抑的颤抖声音,令小乔觉得好心疼,想伸手触摸丈夫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软绵绵地没有半分力气,已是抬不起来了。
没有时间了啊……
“不,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因为……我做这些事,有一部份的理由,是因为我想帮我的父亲,我……想救他。”
“你的父亲?那是……什么人?”
公瑾大为错愕,自己与妻子相识至今,只知道她自小便与母亲流浪到武炼,受忽必烈的庇护而成长,却从不曾听她提过有关父亲的事,还以为她也不晓得父亲是谁。
但听小乔的口气,她非但知道,而且一直在庇护这个人,公瑾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觉得有某种不祥的冰冷气息,将吹在自己身上。
“我爹……是如今坐在艾尔铁诺帝位上的那个人。曹寿……就是我的父亲。”
“不!这不可能的。”
再没有什么事能这么震惊公瑾,但小乔面上浮现的痛楚与歉疚,却让他不得不相信自己听见的东西。
“是真的……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哥哥……他也是因为发现这一点,才在那么多人类里头,特别照顾我的。”
小乔的哥哥,就是忽必烈了,公瑾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两个真的是亲兄妹,异母而同父的亲兄妹……
“我爹他执着于制造子嗣,我娘……是他众多临幸过的对象之一,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但我……还是很想敬爱他。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可是我不想看见他国破身亡,凄惨以终,所以我……我……”
“所以你才出来统领叛军,因为只有这样,推翻艾尔铁诺后,你才能让他不死,安安稳稳过着下半生,对不对?”
“……我没有机会在艾尔铁诺成长,可是,我很喜欢这片土地,希望能够守护它,而且,被我父亲所弄坏的土地,我有责任去维护它,把希望与幸福重新带给人们。或许……这就是上天之所以让我来到世间,成为他女儿的缘故吧!”
当妻子这么温柔地说着临终话语,公瑾还能回答些什么?正因为她是那么地善良,所以才会替一个甚至不曾见过面的父亲,扛下她根本没有必要去扛的责任,辛辛苦苦去促成族群和谐,把和平与幸福重新带给受到苛政的人们,最后连生命都为此付出了。
“……瑜兄,我爱这片土地,也爱我的父亲,不过……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谢谢你……曾经那么爱过我,曾经给了我那么多的幸福,我好想再和你一起回到玫瑰红,你坐柜台,我种花,我们两个人一起……”
轻柔的声音,渐渐转为沉寂,公瑾只是半跪在妻子身边,凝视她苍白的面孔,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双眼。
一丝冰凉的感觉,蓦地贴上了火热的面颊,拭去了泪水,公瑾依恋不舍地握住那冰冷的手掌,却再也无法从那白皙的小手中,感觉到任何一丝生命气息。
“……爱你,一生无悔。”
短短的六个字,是小乔的最后遗言,虽然很短,但公瑾却从里头听见了很多东西。怜惜、不舍、愧疚、遗憾、爱恋、决心……小乔把她的心情浓缩在这六个字里头,并且深信自己的丈夫能够体会。
公瑾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在玫瑰红隐居的时候,他时常怀疑,自己是否当真甘愿就此黯淡一生,与小乔悠闲度日;但那个答案如今清楚了,只要妻子能够再醒来,再笑、再哭,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当小乔撒手而去的那一刻,公瑾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硬生生被撕碎,很大一部份的自己,就此也跟着死去了……
就这样,公瑾蹲跪在妻子的身前,做着浑浑噩噩的等待。如果有得选择,他很想逃开,但是在完成对小乔的承诺前,他只能继续待在这里,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很害怕……”
本来应该在小乔还听得见的时候说出口,现在虽然晚了一步,但公瑾还是决定让小乔知道这件事。
“胭凝说我是伪君子,这话一点都没有错。和小乔你比起来,我是虚伪而丑陋……”
握着妻子不再温暖的手掌,公瑾依恋地摩擦着面颊,自从与小乔离开艾尔铁诺,他就不曾再戴过面具,而当小乔以五极天式改写命运之后,他更再也无须用面具、用术法遮掩什么,因为曾经浮现在面颊上的黑色斑纹,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我是鬼夷人……从母系血统那边来说,确实是如此。和胭凝的情形类似,只不过状况相反过来,我自幼努力的目标,就是洗去体内鬼夷之血所带给我的耻辱记号,发誓要世上再没剩下半个鬼夷人……直到我遇上了你。”
淡淡的几句话里,包含着无数的仇怨与愤恨,那是一种鬼夷族根深蒂固于血中的恨意,曾令公瑾在万千个夜晚里,咬牙发下切齿的誓言,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而回想着相识的经过,公瑾面上浮现一丝苦笑。
“你是人类,努力装成鬼夷人;我流着鬼夷之血,却当自己是个人类。我们夫妻两人,其实很像……很像……”
当两段相似却又相异的人生,相互扭曲而缠绕在一起,公瑾曾因为如此而找到了生命的热度。现在,螺旋的其中一段永远断了,公瑾只能静静地蹲跪在这里,泪眼朦胧地看着妻子的容颜,回忆着他们在鹏奋坡上的初识、地底矿坑中的并肩作战、中都城内的生死与共,还有如今的永诀。
不知不觉,公瑾放开了妻子的手,静静地蹲跪着,像是一尊无懈可击的石像,做着万古不变的永恒沉思,直到太阳晨曦照耀大地,公瑾的面前发出异样响声。
“……呜……呜……呜呜……”
一声声怪异的呻吟,与极度腐臭的血肉气味,一同随着阳光而明显出现,腐臭与邪异呻吟的源头,则是公瑾身前的那具尸首。
当尸臭迅速蔓延,把周围十呎的草地全数化为枯黄,再无生命气息的尸首突然仰身坐了起来,发着诡异幽光的青碧眼睛,凝视前方那个垂首默立的男人。
一如小乔之前所交代,被命运之神施加的惩罚,会让她的来世出生在魔界,变成她人间界同胞最憎恨的魔族;至于这具失去生命的躯体,强烈魔气会将它妖化,成为一头毫无理智,只懂得追噬生人血肉的邪恶东西,如果放着不管,这妖物会在人间界造成重大灾害,一如它此刻贪婪饥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呜……呜……呜呜……”
由于目标一动也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威胁性,它猛地伸出半腐烂见骨的爪臂,要去掠取第一滴尝到的活人鲜血,但在鲜艳的血光迸现之前,凌厉剑光却似急电乍现,轻易地闪过它的咽喉,将那不甚牢靠的身首一剑分离,紧跟着,熊熊火光就吞卷了掉落两处的分离身躯。
尘归尘,土归土,当晨曦完全照耀于这片山地的每一处,这里只剩下一堆灰烬,再没有半具尸首。
男人一直跪在那里,没有抬头,不敢抬头,紧紧牢握的左拳血出如涌,靠着痛楚来压下心头的恐惧与悲愤,直到他确定大火已经熄灭,才缓慢而吃力地站起身来,目光越过前方的两处大火余烬,遥遥望向山下的中都城墙,以及被团团护卫的皇宫。
“小乔,我……带你回家……”
※※※
“这一次,我要多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我无法及时出来收拾善后。”
将中都城外的景物尽复旧观,更一举清除了所有的污化,月贤者理所当然地又成为人类世界的救世主。不过,心中知道并非如此的陆游,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第一时间使用水镜,向故人表示谢意。
“不用谢,若有得选择,我也不想再被卷入人间界的斗争,说起来一切都是你这放翁臭贼狂妄自大,才会让敌人有机可趁!人该记取教训,趁着还来得及,放弃那无谓的面子,去向你弟子把一切解释清楚吧!”
隔空相助,山中老人大损元气,本来就不愿意多做谈话的他,迅速切断了水镜通讯,然而,西纳恩还是有所顾忌,担心陆游为了尊严与面子,故意承担下这污名,造成师徒不可弥补的仇恨,所以才在切断通讯前,破例地多提醒两句。
可惜,尽管相交千年,人们还是无法完全了解对方,西纳恩并没有把握住月贤者的真正心思。
(情感与情爱,实在是突破武学修练的强大动力,这几年公瑾经过世情历练,武功突飞猛进,远比我教导更为有效,如果这样下去,突破地界为时不远……)
弟子有此进境,陆游着实感到欢喜,但他也担忧,如果公瑾疏于锻炼,甚至丧妻之后自暴自弃,难得的一个武学奇才,岂非就此毁了?
(对了,只要让他持续有一个目标去追,渴求实力的心,便会自强不息,仇恨总是武者求进的最大动力……如此说来,为了他好,这件事情的最佳处理是……)
心里开始思索,在半空中俯视大地的陆游,注意到了皇宫方向所发生的骚动。
中都城内的皇宫,这一天实在很不平安,光是万物元气兽的骚动,就令整个皇城天翻地覆,大批难民又冲撞宫门,与守卫官兵发生冲突,险些就要战起来了。好不容易所有事情过去,大部分人松懈了警戒,各自回去休息,一个疯子又仗剑闯入宫门,武功奇高,轻易斩杀数百兵丁,一下子就冲入了皇宫内部。
御前侍卫虽然也有若干好手,却根本拦截不住这名如同鬼神般强悍的超卓剑手,甚至连他怎么出剑都没看见,银光一闪,溅血哀嚎倒地。在玫瑰红的潜修、昨晚的激战,让公瑾的武功飞跃性地突破,地界之内几乎少有对手,寻常武者甚至不是他一剑之敌,更别说这些御前侍卫了。
人们只是不解,为何当这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疯子,仗剑杀入中都皇宫,被千百士兵团团包围的时候,他都只是单手使剑,另一手却牢牢守护着一团包裹似的衣囊,仿佛那团东西比他自己性命更重要,若非如此,他双手灵便,杀伤力肯定更强。
“……妈的,为什么好事坏事都冲着皇宫来?这里成为疯子试剑的必考题了吗?”
一个御前侍卫在狼狈退却时,惊恐不已地喊了这句哀嚎,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带有某种命运性──在艾尔铁诺历五六二年,李煜第三次闯入皇城破门时,他被剑气余威波及,横死当场。
本来听说有疯狂剑士杀入皇城时,内侍通告正熟睡如死猪的皇帝陛下,预备暂时躲避,但公瑾来得太快,又熟悉皇宫建筑,一下子直冲到皇帝寝宫,杀退所有侍卫,把几名拦路的内侍斩得支离破碎,凛冽剑气透过单薄纸门,遥遥锁住里头那个不住颤抖的人影。
公瑾的眼睛无法透视,但是剑气所告诉他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明白一场辛苦没有浪费后,他把怀里的包袱放下,小心翼翼地不吹到风,默默祝祷,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说话。
“……小乔,你很遗憾自己从没见过父亲,对吗?我带你来见你爹了……”
公瑾的长剑已经收回鞘中,但空手傲立的他,身上散发的森寒剑气,却令周围十尺空间冷澈心肺,埋伏着的士兵与侍卫为其威势所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救援那个靠在门边、发抖求饶的窝囊皇帝。
“曹寿!你给我听好,我带我妻子到这里来,是为了见她的父亲。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但她的父亲……是这世上最愚蠢的猪狗,为了自己荒唐的繁衍愚行,糟蹋女性,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她的父亲注定是个亡国君,但她为了保护这个不曾照顾过她的父亲,她拼命地付出,替她的父亲去爱这个国家的子民,为他们着想,带领他们和平共存,找回失去的幸福与安宁,她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的父亲,不让她父亲被革命的暴民送上死刑台!”
“我妻子她……她真的很爱这个国家,真心祈祷这个国家的幸福,担起她父亲没有担起的责任,扛起她不该扛的原罪。当所有人都背弃了这片土地,她一直到死……都还在为了她父亲与这个国家祈祷。她是真正关心这片土地、这些百姓的人……她现在死掉了!”
怒声吼着,公瑾的狂啸犹如千军万马,撼动云霄,震得满庭满院的树叶飞舞飘动。
“曹寿,你听到没有!你的女儿死掉了!”
一喝之威,足以震倒虎豹,本来蠢蠢欲动的士兵们,纷纷退回原位,面面相觑。他们当中的不少人,曾经目睹昨晚的那场剧变,再听到这番说辞,心里隐约猜到了一点东西;也不知道由什么人开始,每个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纷纷垂首致意。
公瑾用力吼出那句话后,并没有得到多少快意,胸口就像是破了个大洞似的,空空荡荡,甚是难受;看着最后几片树叶孤零零地飘坠,凄清得一如自己的悲伤,公瑾心痛欲裂,几乎忍不住再次掉下泪来。
“……小乔,这样够了吧?你爹知道你了,知道你为他做过什么了,这样你有没有好过一点?”
拾起包着骨灰的衣囊,公瑾轻轻婆娑,脸上表情一下悲痛莫名,一下却又怜惜不舍,最后猛地一咬牙,他带着妻子离开这个富丽堂皇却腐败的宫廷内院。
公瑾并未预期曹寿会有什么良好反应,可是在自己转身的一刹那,他没有听见预料中的呼救与奔逃声,反而是一种很小声、很小声的哭泣,从纸门的另一侧,悄悄地传了过来。
这很不可思议,但公瑾却无法不信任自己的耳朵与感知,那个脑满肠肥、愚蠢肤浅的狗皇帝,哭了……
“……你一定会高兴吧!你爹为了你而感到悲伤,如果你能听得见,善良的你一定会很高兴吧?”
低声对着不存在的人说话,公瑾再无半分迟疑,施展轻功,一下子就离开了皇宫,在之后的两个月里,没有人再见到他,尽管中都城的百姓很希望找到公瑾将军,重重酬谢他拯救中都城的功绩,但他就像那些再也无从辨认的鬼夷人般,人间蒸发,消失了踪影。
白家、麦第奇家的部队,连同其领导人,无声无息地撤离了艾尔铁诺,行踪隐密得像是未曾来过。但这次事件的伤害,却在两名领导人的心中留下痕迹,不管是武炼霸主,或是白家的头号恐怖份子,都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形下,承受了这个打击,让他们好一阵子雄心尽失,沉寂在各自的领地里,缅怀失去亲人的伤痛。
忽必烈闭门苦思,试图突破地界,深信自己如若拥有天位力量,就能够弥补这次无力的悔恨;白军皇感于人力有时而穷,纵有天位力量,仍未足稳操胜券,遂下令恶魔岛研究团队,加强太古魔道技术研发。
相较之下,必须担起白鹿洞重整工作的陆游,则是非常在意弟子的情形。比起暂时失去生命目标的胭凝,陆游更担心行踪不明的公瑾,当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公瑾仍没有回到玫瑰红,也没有来到白鹿洞,陆游就对弟子颓丧失志的状态感到不满。
经由天心意识的感应,陆游找到了弟子的位置,并且虚化影像,来到艾尔铁诺的皇家墓园。在那里新增的一个无名土坟前,公瑾就坐在那里,目光直直地望向荒冢,随手洒着刚刚采来的花瓣。
陆游明白弟子在这里做什么,但他深感讶异,因为公瑾身上一尘不染,甚至已经重新披上锦袍与军徽,盛装以待,这显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来,不愧是自己调教六百年的得意弟子。
“师父你来了……白鹿洞还是需要一个在黑暗里做事的人吧?我相信我自己是还有利用价值、活命价值的。”
陆游沉吟不语。他到这里来,原本是想安慰公瑾,并且为坟中那个勇气可佳的少女致上哀悼,但看到公瑾的反应,他有了别的想法。
自己的得意弟子,无疑是弄错了自己的来意,但他却很乐意见到这样的误会,并且主动促成。
“非常好,公瑾你较诸之前大有长进,这一番对你的磨练,你总算是通过了,不枉费为师这两年半来对你的苦心设计,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果然成才啊!”
这样的回答,似乎已经代表双方达成协议,但公瑾在回身之前,却仍不合礼仪与身分地问了一个问题。
“多谢恩师的栽培,但公瑾有一事不明,必须向恩师请教。”
“唔?”
“师父重收我归入门墙,当真不后悔吗?”
“为师自信生平决定从未错过,你日后成就若能超越于我,我只会更为欣慰,证明我眼光无差,教育无差,何来后悔?”
公瑾恭恭敬敬地向恩师叩首行礼,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行礼同时,他心里发着什么样的仇恨誓言。
(……杀了你……总有一天……一定会杀了你……)
艾尔铁诺历四二二年七月十七日,绵延千年的鬼夷之祸,终于宣告结束,在艾尔铁诺的史册上明确记载:
白鹿洞的周公瑾元帅,率军大破鬼夷叛军于中都之前,擒斩其首领陶胭凝,坑杀所有鬼夷军士于万人冢内,鬼夷之血从此灭绝,世上再不存在鬼夷人。
原本放浪形骸的艾尔铁诺皇帝,从这一天起,停止了他毫无节制的配种行为,遣散招集与俘虏拘禁的数千妇女。重新出现在群臣之前的他,恍若一夕之间苍老百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理由,促使这名曹姓皇帝发生改变。
一度离开白鹿洞的陶潜将军,则在此事之后,结束了机密任务,回到白鹿洞,并在周公瑾元帅的保荐下,就任掌门,但一直到他因为南唐事件,与师门反目为止,这名曾经展现过高度才华的男子,庸庸碌碌,再无作为,以平实古板的形象,为外界所知。
百年后,武炼爆发槿花之乱,艾尔铁诺调军平乱,但手握重大兵权的周公瑾元帅,拒不从命,因此令麦第奇家叛乱坐大,举世皆以为怪,艾尔铁诺宫廷震怒,种下了日后将周公瑾元帅放逐海牙的因子。
风,缓缓的吹着,在皇家墓园的树荫之下,随着晨光的绽露,穿越在层层青山,带着微凉的冰雪气味,飘过山顶,到处流窜。
一声耳语般的低低叹息,混在风里,穿越千里之遥,来到群山层叠的千雪峰顶。
武炼,花果山。
峰顶的银杏树,已然生枝茁壮,屹立在花果山顶,俯视着脚下的无尽大地。
传说中的史实,又翻过了一页。
《银杏篇》全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