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团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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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端端的一个花木兰转瞬之间变作林黛玉,汪曼春抱着枕头,一个劲地哭,嘤嘤地哭。

    忽然,电话铃声骤响。

    汪曼春怕是明楼给自己打电话,第一时间反弹似的坐起来接电话。

    “喂。”她声音嘶哑。

    “汪处长,我是‘孤狼’。我奉日本军部、特高科科长南云的命令,正式潜入上海。从今天开始,我将为您工作,成为您的耳目、喉舌。”话筒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请汪处长振作起来!令叔父的死,我很痛心。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滥杀也于事无补,我们要想在上海滩站稳脚跟,就一定要设法铲除抗日分子隐蔽的巢穴。”

    “你有什么具体措施和办法吗?”

    “我会很快提供给你一些有用、可靠的情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有关我的任何信息,你都必须保密。这不是请求,这是南云课长的命令。”

    “是。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你?”

    “我只为您工作,至于见面,不必了。”电话挂断了。

    汪曼春下意识地喂了一下,放下话筒来,看了看,放好电话。甫一放手,电话铃声大震,唬了她一跳,马上拿起电话。

    “喂。”

    “曼春。”电话里传来极富磁性的声音,明楼的声音很低,不用猜都知道他是压着声音,偷偷打的电话,“你怎么样?我现在出不来。”

    “师哥。”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候,汪曼春依然感动在心,“你能打电话来,我就满足了。不过,我也想通了,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会努力做事,我一定要把全上海滩的抗日分子连根拔除!”她咬牙切齿,像一只受伤后的母狼,立誓要报复社会。

    “……刚才谁给你打电话?”明楼迟疑了一会儿后问。

    “电话?没有啊。”汪曼春矢口否认。

    “曼春,你,注意休息……大姐?”电话里明楼的声音忽然惊惶起来,电话啦的一声挂断了。

    汪曼春对着话筒,叫了两声“师哥”。她知道明楼又要遭殃了,心底愈加委屈,骂了几声老巫婆、老妖婆、老处女,抱着枕头重新哭过。

    明楼自己挂断了电话。书房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他叫自己冷静。自己刚刚给汪曼春拨打电话,电话明明是占线的,她却矢口否认。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她,她情绪的反复变化证明刚才有人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到底是谁?

    他想到了一个代号“孤狼”。

    日本特高科的科长南云造子曾经提到过,76号的人盲目滥杀,究其原因是缺乏主要的情报来源,搞情报,还是特高科技高一筹,他们也许会动用一枚棋子“孤狼”来给76号做铺路石。

    明楼曾经在周佛海处下过工夫,打听到“孤狼”曾经在远东战役中“服役”立过军功。此人喜欢独来独往,并不受特高科的拘束。

    自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疏忽了。疏忽的这一点,将来也许就是致命的一点。疏忽了致命的一点,无异于疏忽了整个大局。

    明楼的心揪得更紧了。

    自己如果今天一刻也不离开汪曼春呢?自己是否可以替她接到那个匿名的电话?不过,大华宾馆是阿诚临时替汪曼春预订的,这个人一定是个“知情人”,他要等自己和阿诚离开宾馆后,才会打这个电话。

    为什么“孤狼”不选梁仲春,而选择汪曼春呢?

    难道是电话本身串线?

    明楼霎时心中翻江倒海,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难以人眠的还有一个人——阿诚。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来敲门他都不应声。

    桂姨在他房门口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阿诚不肯听,却总有几句跳进耳里,落在心里。

    桂姨说,乡下很乱,自己差点被炸弹炸死。老家的房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自己的风湿病愈来愈重,中医说,也许会瘫痪。自己原本不想来麻烦明家,实在是没有地方可投奔了。过去的事情希望阿诚不要再记恨了。大小姐答应自己,给自己在上海找一家好主雇,在找到合适的新主雇前,自己会住在附近的小教堂里,残年废景的自己去熬油罢了,不会打扰阿诚的生活。总之,十分抱歉。

    桂姨说了很久,门一直没有开。桂姨也就灰心了,回佣人房休息去了。

    阿诚的心里始终想着,“险些被炸死,也许会瘫痪”这两句话。他很难过,辗转反侧,一夜忧虑。

    大年初一的早晨,明家的人起得很早。

    明镜带着两个弟弟进入小祠堂,拜祭祖父母及父母。明楼和明台换了黑色的西服,依次跪拜,上香。

    祭祀完毕。明镜留下明楼关了门说话,明台一个人先行退出。

    明台在客厅里看见阿诚在不停地打电话,他侧着身子,听到阿诚断断续续地说:“对,您帮我查一下。凌晨两点左右,对……”

    明台放轻脚步,趁着阿诚打电话,溜进了明楼的书房。

    明楼的书房很宽敞,办公桌方方正正的,摆着文房四宝,桌面洁净,一尘不染。书柜贴着一面墙,全是玻璃镶嵌的窗。隔着透明玻璃可以看清书目,只不过,书拒门是上锁的。最显眼的就是明楼搁在书案上的黑色公文包。

    公文包只有两个活动金属纽扣,明台认得,明楼在巴黎讲学的时候,就常用这个包,已经很旧了,据说,是父亲的遗物,很珍贵。

    小时候,自己经常玩皮包的金属扣,被桂姨给抱走了。在巴黎中学寄读的时候,曾因好奇拆开皮包的夹层找明楼私藏的外国杂志,被阿诚发现,就地“正”了“家法”。阿诚还说是“法外施恩”,不告诉明楼了。

    如今,明台再次触碰这个皮包,就是性命攸关了。

    明台的手正要有所行动,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阿诚站在门口,说:“小少爷,先生的书房平常不让人进来。您是知道规矩的,别为难我。”

    明台说:“我就是找本书。”

    “您要找什么书?书单子尽管开来,我替您找。”

    “阿诚。”

    “您现在先请出来坐。”

    “阿诚,这里是我家……”

    “您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阿诚很有礼貌地说。

    明台看他一脸正气,赶紧投降,说:“我走,阿诚哥你别生气。我这就走。”他走到门口,侧着身子,躲着阿诚的眼睛,抬腿刚要跨出门,就听阿诚问他:

    “小少爷想找哪一本书?”

    “……有关十五世纪……欧洲文艺复兴的……”明台稍微一顿,说,“但丁的《神曲》。”

    “有倒是有,拉丁文版的,您要吗?要我就给您拿。”

    “要。”明台点头。

    “您等一下。”阿诚走进书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明楼的书柜,很熟练地替明台取出一本拉丁文版的《神曲》。

    “我还想看骑士冒险的。”明台仰着脖子说,“上面有本《十字军骑士》,我看见了。”

    “先生说,这种书少看一点为好。”阿诚一贯会泼他冷水。

    “反侵略的!我偏要看!”明台抻着脖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