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师大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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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香港警察例行公事般按着酒店入住客人的门牌号码,一一做了问询,进行笔录。明镜提出,这家酒店不安全,她会很快离开。

    警察临登门时,经理已经介绍过明镜的特殊身份了。小警察看了她的护照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香港其实很安全……对于真正的中国人来说。”这是间接骂明镜是“汉奸”家属。

    明镜像胸口挨了一记“窝心拳”,铁青着一张脸,冷冰冰地“送”走了小警官。

    明台早醒了,头倚在绵枕上,嚷着肚子饿了,向明镜要吃的。

    明镜给明台换了一身崭新的手工湘绣中式褂子和褂裤,说带明台去吃酒,明台出奇地听话和安静,由着明镜给自己剪了头发,梳了一个油头粉面装。

    明镜的汽车停在酒店门口,接受警察盘查。人一看见车里坐着锦衣玉食般的绵绸宝宝少爷和气度不凡的小姐,立即予以放行。

    姐弟二人出门后,先去了趟百货公司,明镜给明台选了衣服、领带、皮鞋。明台按着戴笠和王天风的尺码各包装了一套西服,说是回学校送给班主任和导师。

    然后,他们去百德新街的一家豪华餐厅大快朵颐。晚上九点钟左右,驱车到电影院,看了一场顾兰君主演的电影《貂蝉》。

    曲终人散。

    黑夜底,寒风冷气森森地在长街上回旋,明镜、明台走在落叶萧萧的马路上,港大的门口隐约可见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像一只小爬虫缓缓地跟着两姐弟的步伐,不疾不徐,无声无息。

    明镜和明台站在十字街心。

    一阵凄婉哀伤的粤曲从街心灯下一把残破的二胡中破茧而出,一个衰老的盲人用一双略为颤抖的手熟练地拉着“下西歧”乐谱,扯着破锣嗓子嘶哑地唱着。

    “烽烟何日靖,待把敌人尽扫清,卿你奋起请缨,粉骨亡身亦最应……”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当心。跟同学相处,要懂得谦让,对老师要尊重。记得常写信,读书很辛苦,注意劳逸结合。缺钱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学校用水不方便,可以一个礼拜去住一次酒店,洗洗澡,要记得剪头哦。头发长了容易脏。勤换洗脸毛巾,毛巾不干净了,眼睛容易发炎。”明镜在一个劲地嘱咐。

    “嗯。”明台一边吱声,一边顽皮地使劲点头。

    “姐姐明天还要去一趟汇丰银行,处理一下手中的业务。明天晚上,姐姐就飞回上海了,你功课忙,就不要来送了。”

    明台瞬间静了下来。他双手插进裤兜里,把头依靠在明镜的肩上。

    “怎么了?”明镜问。

    “我舍不得姐姐。”这是真心话。

    一句话把明镜隐藏在心坎上的眼泪给引了出来,落在眼眶里,打了个转。明镜终究是明镜,她忍住了,让打了转的泪吞回肚里去。

    “你是男孩子,要学会凝重和稳健。”

    明台不吭声,只点点头。

    “现在战事吃紧,说不定什么时候战火就会蔓延到这里,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提到战事,明镜黯然神伤。

    街灯下,那把破二胡“坚强”地从破音中挣扎出来,重新跳进明镜、明台的耳膜。

    盲人唱着:“他日沙场战死,自育无上光荣。娥眉且作英雌去,莫谓红颜责任轻,起救危亡,当令同胞钦敬。”

    “战争,其实是世界上最残酷的罪恶!姐姐唯一的希望,就是让你远离战争,远离罪恶。”

    明台不做声,把头低下去。

    “答应姐姐,好好读书,好好生活。”

    明台抬起头来,眼睛里透着温暖的笑意。他想,算是答应了吧。

    粤曲继续,“光荣何价卿知否,看来不止值连城,洒将热血亦要把国运重兴。娇听罢,色舞眉飞,愿改初衷,决把襟怀抱定。”

    明镜走到街灯下,掏出数枚港币放进盲人搁在身边的破瓷杯里。硬币落杯,盲人的气势更足了,二胡拉得愈加“惨不忍听”。

    “佢临崖勒马,真不愧冰雪聪明。又遭以往痴迷今遽醒。昔年韵事己忘情。要为民族争光,要为国家复仇,愿你早把倭奴扫净。”

    明镜昂着头,看着茫茫黑夜。

    “天不早了,姐姐也该走了。”明镜朝后面招了招手,司机立马将车开了过来。司机下车,从车里取出两大件包装好的袋子,里面全是明镜买给明台的东西。

    司机把两个大袋子递给明台,明台拎着沉甸甸的礼物,跟姐姐说:“再会。”

    姐弟二人在夜风中拥抱。

    明镜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司机开始发动汽车。明镜想了想,她缓缓摇下车窗玻璃,明台就站在她的眼前。

    “明台。”

    “嗯?”

    “过去的事情忘了吧。”

    明台一愣,一阵奇寒席卷而来,从指尖戳到心尖。

    “姐姐……”明台手中的包“齐刷刷”落了地。他猛然想起今天下午自己的梦境,恍然醒悟。

    明镜摇起车窗玻璃。明台拍打着车窗,顺风跑着,他说:“姐,我不是故意的……姐姐……”

    明镜吩咐司机:“不要停。”她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明台会抱着自己足足哭上一整晚。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姐姐……”明台哽咽起来,他带着委屈、含着内疚喊着姐姐,跑了一程,他不再跑了,他了解明镜,正如明镜了解自己。

    夜色沉沉的街上,落下明台孤零零的背影,他的泪在风中飞。

    “……他日凯旋歌奏,显威名。”破二胡,以强悍无比的破音结束了“无上光荣”的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