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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管身后的秋梧,沈宁带着秋歌前往和鸣轩给沈俞氏请安了。说来也奇怪,沈宁心中笃定秋梧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他清亮的目光,又可能是他曾经办的事情让她无比放心,她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小厮有无限的信心和期望,所以她决定,要把那件事交给秋梧去做。来到和鸣轩,沈宁一看,真是太好了,父亲沈则敬也在。重生而来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正面看见自己的父亲,沈宁不由得欢快上前,对着沈则亲热叫了声:“父亲……”
嫡女总是受宠一些的,更何况这是沈则敬唯一的嫡女,自然更受宠一些。沈则敬看见沈宁也很高兴,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宁儿来来来……”忙招呼沈宁上前在他身边,抚摸着她的头,继续问道:“来到京兆可还习惯?这里和丰南的天气有大差别,到现在还比较寒冷,可要注意了……”啪啦啪啦一大段。
沈则敬早就蓄起了须,平时儒雅又严肃的脸此刻满是笑意,连一旁的沈俞氏看了都有些感触。人人都说天子爱大仔,百姓疼幺儿,这话在沈则敬这里,不太适用,他最疼的,乃是嫡长女沈宁,这样絮叨叮嘱的性格,并不太像他平时的为人。
沈则敬在性格方面是很典型的士大夫官员,为人恪守恭谨,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对待儿女,也是一贯如此,所以不免有些严厉,因此几个儿女对他,也是一贯恭孺慕有加,却是亲近不足。儿子们就不说了,几个庶女看见他也唯唯诺诺。唯有沈宁这个女儿,对他的严厉无知无觉似的,时常向他撒娇,父女亲伦非其他两个女儿可比,偏这女儿聪敏之余又极为懂事,所以沈则敬对她一向多有宠溺,心也就偏一些。
沈宁也蹭蹭沈则敬的大手掌,对他也是极亲近,这种感觉,已经阔别十几年了,沈宁不由得眼眶有些发红。这是父亲啊,一直保护着她的父亲啊,前世她却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现在真是太好了,父亲还能这样抚摸着她的头,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真是太好了。
沈俞氏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女两个,心满意足,却还要做出严厉的神色,对沈宁说道:“宁儿,到这儿来!猴在父亲身边像什么话!”
沈宁就势离开沈则敬的手掌,站开两步,躬下身子,这才给沈则敬行礼请安。说实在话,她都活了四十多岁了,还要作出这种无知小儿状,还要这样蹭着别人的手掌,沈宁回过神来之后就有些尴尬,即使那个人是她父亲,她多少也觉得不自然。
父女两个略略说了些话,沈则敬就打算离开和鸣轩了,他还要去书房整理整理书籍文书等,再过几天,就要去考功司报到了,也是时候准备准备了。
于是他对沈俞氏说道:“我去书房坐坐,你们母女两个说说话吧。”说罢就要离开。沈宁看见沈则敬就要走了,想起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呢,忙装着撒娇说出自己的意图:“父亲,宁儿也不小了,父亲每天在书房那么长时间,辛苦又没有伺候,不如宁儿去陪着你吧?”沈宁这是睁眼说瞎话,书房那是严肃紧要之地,怎么可能让小厮随伺书房?不同于沈华善年纪大了,需要得信的管事陪着,沈则敬有时在书房办公,所以小厮随从一律不得进书房侍候的。不过沈则敬也知道,这是女儿一番心疼他的意思,也以为她在说笑,又是闲话亲情的时候,所以一口就答应了。
“那宁儿以后就去书房陪伴父亲了,虽然不能在书房玩,不过也算是为父亲解闷,让父亲有伴了。这算不算彩衣娱亲啊?”沈宁见目的达到了,也就开始扮演十二岁的小姑娘了。这样撒娇的情状,她时不时也要演一回,沈宁颇觉为难,暗暗打算以后少走此道,还是要慢慢让他们适应真正的自己才行。
沈则敬笑说着出去了,沈宁继续留在和鸣轩,陪沈俞氏聊聊,又问大嫂是不是这几天生了,等等。沈俞氏见她说到了别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去书房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就这样,让沈宁钻了空子。
等到第二日,沈则敬在书房看见沈宁时,哭笑不得,这才终于知道这个女儿是说真的了。看着她笑嘻嘻却又异常坚定的样子,一副正经准备伺候的样子,沈则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都是儿女债啊。
沈则敬的书房,也设在和鸣轩里面,却离主房甚远,为的,就是清幽宁静,也不容易被打扰。此刻静谧的书房里,沈则敬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看看在书房另一张桌子上安静呆着的沈宁,她真的是来陪他的,也不打扰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找书看,打发随伺书房的时间。若是沈则敬中途停下了,她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给他斟茶递水,还似模似样地给他捏捏肩膀,好让他放松。——不得不说,沈则敬还是很享受女儿这样的陪伴的,也就默许了沈宁以后都在他的书房里。
“宁儿喜欢看这些书?”沈则敬休整之时,拿过沈宁一直在看的书,竟然是《安国史记》,这是大永为前朝修的国史,再看看她堆在桌面上的书,也大多是史书,官修的,私修的,甚至野史,都有。
见沈宁点点头,沈则敬再问:“你看得懂?看得下去?”也有些好奇,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儿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沈俞氏把她教得很好,却没有想到她喜欢看这些枯燥的史书,姑娘家不是都喜欢传奇话本名家札记的吗?沈则敬有些迷糊。
“祖父常对我们说读史明智啊。而且史书所记录的也很有趣啊,你看史书这里写皇帝‘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之象,此天命也’,那么大的头骨,嘴巴长得也大,那多难看啊,难道这就叫帝王相啊?”沈宁知道父亲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轻松一笑,故意这样说。
待沈则敬听罢笑后,沈宁开始认认真真请教:“父亲,景帝以诸子托栗姬,栗姬为何会怒不应言不逊?”又问:“栗姬负罪,王氏乃遂。这一切,是不是王夫人设局所致?”神色凝重,可见真是存诚心请教之意。
沈则敬对沈宁的问题很是满意,不自觉间父亲之威严就端了出来,开始一一为沈宁解惑,父女二人,一问一答,一惑一解,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在静寂的书房里响起。只有那袅袅茶香,品知着沈宁自始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有意无意地,将前世所见以今生迷惑的形式,一点一点摊在沈则敬、沈家面前。
过了几日,当沈则敬准备上任考功司郎中的时候,沈宁的书房随伺工作有了很大的进展,也是在和沈则敬相处的过程中,点滴知道了朝堂之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有些是沈宁前世经历过的,有些是沈宁前世不知道的,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合情合理地顺着轨迹前行,不动声色地呈现和改变,正好符合了沈宁的期望。
比如这一晚,见沈则敬结束了思考来到沈宁身边检查她的读书情况时,她把对未来种种担忧放开一边。现在紧要之事,是要让父亲适应并慢慢正视她的想法,不会因为她年纪小而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不然,那些前世她所知之事就没有机会对沈则敬说了。就像如今,她无法对沈则敬说出她知道许多未来之事,就算借口做梦,也不会有人相信,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反而让父母认为她是魔怔了,这对沈俞氏来说,绝对是很大的打击。
这就是沈宁之所以隐忍沉默不宣于口的原因。
“父亲,考课是什么?”又倒了书房问答解惑的时间,沈宁因为沈则敬就要上任考功司了,又听他偶尔说起考课一事,也就问了这个。
“所谓考课,就是黜无职而赏有功也。……”沈则敬又开给自己的女儿上课了,尽量说得简洁明了,好让沈宁有个大体的印象,也在教学的过程中,更加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明晰了上任之的职责,审定了任职之后的大概脉络。——由是,此后沈则敬开始对书房教学热衷不已,最大的受益者,当然是沈宁了。
在这之前,沈宅某个地方有一对父子曾为了一事专门展开过讨论,有人老怀宽慰,也有人无奈不语。专门给沈家仆人居住的怀义所里,有一个房间传来了一个中年人惊喜交加的声音:“你终于不想守在后门了?如此甚好,甚好。这个事情,为父会想办法的。”这是沈华善身边的管事秋风居住的房间,自己一贯懒散的儿子来找自己帮忙,想调到沈则敬身边伺候时,他不禁老怀安慰。秋风想到儿子这是浪子回头了,终于也知晓上进了,也晓得为自己谋划谋划了。他不再怒其不争,看来之前常说生块烧肉比生个儿子好,真是说错了啊。秋风自言自语,倒真像是在发秋疯了。
秋梧一脸无语地看着父亲,要是他知道这其实是别人吩咐我做的事情,会不会真的疯掉?估计疯掉之前会先杀了我吧。——可见内心自言自语这事,也是会遗传的。
没过几日,当沈则敬去吏部报到、上任考功司郎中之职时,身边多添了一名小厮,名叫秋梧。日后这小厮很勤快,人也很机灵,很快就得到了沈则敬的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