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运筹惟幄中,了然于其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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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老孔拉着寿亭在厂门停下.寿亭边和门房打着招呼,边往厂里走.这时候,他看见白金彪在仓库外边墙上弄电线,就大喊:"白金彪,你干什么?"

    金彪听见喊:"赶快放下电线从梯子上下来,快整跑过来:"掌柜的."

    "你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好几天了,我就看见这电线上冒火花.昨天后半夜下雨,我就走出来看看,吓了我一跳,整条电线全漏电,咝咝地冒火星子.虽说是仓库外头,可是我怕这旧线的包皮带着火掉下来,烧了仓库,就把线掐断了.这不,我想换上条新线.嘿嘿!"

    寿亭盯着他看,金彪有点慌:"掌柜的,我干得不对?"

    寿亭没说什么,叹了口气:"你去账房领十块钱."

    "为什么?"

    "夜里下雨,还惦记着线路,这就该奖."说着走了.

    金彪想说不要,又不敢撵上去说,站在那里表情很乱.

    寿亭走进办公室,呈先生跟着进来.老吴想问昨天谈判的结果,还没等他说话,寿亭就说:"你等一会儿下去,把姓刘的那个电工辞了."

    老吴问:"为什么?"

    "仓库墙上的电线都脱了皮,他也看不见,要这样的电工没用.你想着,奖给白金彪十块钱.夜里下雨,还想着起来查电线,这样的伙计就该奖."

    老吴答应着:"好好,这样的伙计是该奖."接着提醒道,"掌柜的,那姓刘的可是市长的亲戚,咱要是辞了他..."

    寿亭的眼瞪起来:"什么?市长的亲戚?就是韩复榘他姐夫也得辞!照我说的办!"

    老吴一看事不好,赶快答应,随之递上热茶,赔着笑问:"掌柜的,和滕井谈得怎么样?"

    寿亭脱下外面的夹袄往椅子上一摔:"嗨,还是他娘的没修炼到家!"

    老吴担心起来:"没谈成?"

    寿亭放下茶碗:"那倒不是.滕井一见我,就装可怜相,我事后想了想,他那一套肯定是事先想好的.又是哭,又是鞠躬,把我弄得心软了.他说了三十五块,我也没再还价.唉!这功夫不是一天练出来的,还是欠着火侯呀!滕井走了之后,我抽了自己仨嘴巴.你看看这手印子."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痕迹说.

    老吴笑了:"掌柜的,行了,三十五,这是拾的呀!我给你弄个热毛巾捂捂?"

    "不用.留着这手印子,让我多记几天.我本来想好了,最多给他三十.唉!在那个情势下,实在张不开嘴了.滕井比我大十来岁,尽管咱看着日本人不顺眼,可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我这人就是他娘的贱,不能看见别人掉泪."

    吴先说:"掌柜的,行了,三十五块钱,就是没有赵东俊,咱自已也能吃得下.这回可发大财了!"

    "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嗯,这钱不能一次给他.这好几十万不是小钱,咱要是一下子给了滕井,他会觉得咱早有准备,是设下套子等着他.你见了他的时候要使劲说难,哭穷,说四处里给他淘涣钱.这不,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凑了一半,另一半两天之后才能凑齐.这还不行,你还得埋怨我办错了事,不直说也得绕着弯儿地让他感觉出来.去了之后,给他来个哭丧的脸,一脸的不高兴.要是说起话来,你再表现出爱国,拐着弯地埋怨我,得让他觉得咱挺为难.老吴,这买卖人要是把东西卖便宜了,那和吃了屎差不多.咱不能让他在这上头记恨咱."

    老吴说:"掌柜的,这事我怕弄不匀和.别弄过了火,再让他看出来."

    寿亭说:"没你这么笨的!这样,把本票往他跟前一扔,然后撅着嘴不说话.他给你倒水鞠躬,你就带搭不理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丈母娘刚咽了气儿,不表示吧,怕亲戚们说你;表求过了火吧,又怕外人笑话.就这样"寿亭拉下脸来,学丈母娘去世后的表情.

    老吴说:"我试着办吧,只要不笑就行了,我觉得也差不多.去年丈母娘刚死,那表情我还能想起来.你看是这样吧?"老吴表演着,二人大笑起来.

    寿亭一拍老吴的肩:"好,就这样.哈..."

    老吴收住笑:"掌柜的,可是济南三元染厂还没回电报,咱是..."

    "没回电报就对了.你这就去给赵东俊打电报.原先咱给他说的两万件,这回告诉他还有一万五千件,就说孙明祖已经提走了五千件.记着,电报上那话一定不能客气,最好骂他两句.就以我的口气吧,这样写:\'不仁不义,胡猜乱忌,乱看"三国",四处用计,不是东西,六弟生气.\'哈哈..."

    老吴笑着从衣襟上掏出钢笔:"我得记下这几句来,我听着还行.说完了正事之后,我把这几句弄到后头."

    老吴写着,寿亭继续批示:"咱原先报价五十五,这回报价五十六,给他长一块钱,先把你那一百亩地挣出来.哈哈..."

    吴先生没笑,抬着头不解地问:"掌柜的,咱报五十五人家都不回信儿,再加一块,不是更不回信吗?"

    寿亭哈哈大笑:"老吴,我把话放到这里,到不了中午,准回电报.你告诉他,让他带着银行的本票来.把咱那五千件也放到他仓库里,这就是咱压仓保本布.听我的,一点错没有."

    吴先生连连点头.

    "你发完了电报,直接去找滕井,告诉他,让他用火车把布运到济南西货场,运费让他付.尽快装车."

    "不等赵东俊回信?"

    "不用等,老吴,这赵东俊,赵东初都是最精明的买卖人,他们知道我爱弄险,所以抻我,等着我把价钱降下来.至于降多少钱他可能不在乎,他是想让我知道,他能识破我的计.也就是敲山镇虎地告诉我,以后和他打交道,最好放老实点儿.这是他的根本用意.可是,这五十五的价钱也太馋人了,他们一看别人要走了五千件,心里准慌,一看又长了一块钱,更慌.这些我早就料一以了,所以第一次发电报,我就故意给他多说了五千件.不用等了,装车发货.你就等着回家买地吧,这是三元染厂送给你的.哈哈..."

    赵东俊正在办公室里看账,东初进来了:"哥,你总把别人往坏处想,六哥来电报了.那布被孙明祖买走了五千件,行市也长了一块钱.六哥在电报上骂咱不是东西.你看看吧!"说着把电报摔到东俊的桌子上,气得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喘粗气.

    东俊忽地站起来:"有这事?"他拿过电报来看,然后自己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嘿,这事儿怨我!"

    东初把刚点着的烟摁在烟缸里,抬手拉着哥哥坐下:"什么也别说了,快说咱们怎么办吧!"

    "怨我怨我全怨我!全怨我!这回是得罪陈六子了."

    东初又拿过电报:"别说这么多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快说怎么办吧!"

    东俊慌了:"就按电报上说的办,打发人腾仓库,办款,就按五十六办款.你发完了电报立刻去青岛,再打发人去玉记买上十个扒鸡.青岛没有藕,也给他带上一些.见了你六哥就说电报收晚了,你还把电报局骂了一顿."

    东初不等他说完,就朝外走.东俊又叫他回来.

    "什么事儿,大哥?"

    东俊想了想:"我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呢!孙明祖的元亨染厂也不小,怎么只要了五千件?他怎么着也得和陈六子平分,要一万呀!"

    东初停在那里,把电报往回一送:"再等等?咱再抻抻他?"

    东俊双的齐摆:"不不不!要不能再抻了,再等可就真黄了.快去办吧!"

    东初什么也没说,出得门来,低低地自语道:"自作聪明!"

    东俊点上支烟,慢慢地坐回椅子上,自言自语道:"不能呀,难道我弄错了?"他忽然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了,大声喊:"老周!"

    茶坊老周进来:"大掌柜的,有事?"

    东俊在那里愣神,自言自语地说:"呃,我看人不会错呀,难道这一回真的..."

    老周一看掌柜的如此神态,倒退着往外走.

    东俊看着老周带上门,木呆呆地.门一响,他这才醒过神来:"老周,回来!"

    老周又进来了:"大掌柜的."

    东俊叹了口气,最后放弃了用计:"唉!你让账房赵光顺赵先生骑上洋车子,快去五陵源,捡着最好的茉莉大方买上二斤.再去桂香村,泰康也行,买上四盒子好点心.三掌柜的要去青岛,让他带给陈掌柜的."

    老周出去了,东俊在屋里来回走动,自言自语道:"难道陈六子能有那么高?敢长上一块钱?唉!"他死心塌地地坐下了,回过身,看着墙上的大字横幅"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