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2.巾帼不须眉,惜叹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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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井这不是第一次到寿亭家来,对周围环境和采芹都挺熟悉.采芹亲自给滕井倒茶,滕井手放在旁边,恭敬地照应着.他回手提过一些西药说:"陈太太,近来感到好些吗?这是我让人从日本带来的西药,你按时吃,对你身体康复会有帮助的."说着把药双手递给采芹.采芹接过来,也是躬身致谢:"谢谢,总让滕井先生破费."
滕井又拿过两只人参:"陈先生,这是给你的,是你们东北的上好人参."
寿亭接过来,看也没看就入在靠几上:"我说,滕井先生,你看看你们那些兵,没事不在家里好好待着,非要去东北.你看看现在,满街筒子难民,我厂里也收下了二十多个.照这样下去,咱俩的买卖都别干了."
滕井抱歉地摇头:"陈先生,这是政府的事情,我们不去管他,咱们还是好朋友."
"咱们是好朋友,可是这一弄,成了敌国.一边是咱们的交情,一边是两国的开兵打仗,咱俩夹在中间不难受?"
采芹见谈话开始,就冲滕井鞠躬:"滕井先生,我和孩子出去走走,你们谈着."
滕井起身相送,寿亭示意他坐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俩.
滕井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出八仙桌中央的凳子,靠近寿亭坐上说:"陈先生,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我既是你工厂的供货商,也是陈先生的朋友.这回西红丸上的布,陈先生一定要收下."
说着站起来鞠躬.寿亭拉他坐下.这时,滕井装的也好,真的也好,确实已经哭了,掏出手绢来擦泪.
寿亭给他倒茶,叹口气说:"滕井先生,我不是不帮忙,但这件事儿太大,我不敢呀!同业同仁又该怎么看我?滕井先生,我一生最讲义气,这一回,实在不同,我相当为难."
滕井擦擦泪说:"请陈先生相信,政府出兵东北,我个人是不先赞成的.我是一个商人,只想做生意.当然,政府也支持了我.我在中国二十多年来,一直感觉都很好,不管中国强也好,弱也好,我是对着每个客户,我自信平等地对待陈先生和青岛的其他商业伙伴.可现在,大家都躲着我.商社里也来了些新人,有些还是军部派来的,那么狂热,我自己的处境也相当艰难."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寿亭好像是被感动了,他拍了拍滕井的肩:"滕井先生,咱们慢慢想办法,沉住气,过几天,这股风就能过去."
滕井擦擦泪;"陈先生,你只要给点钱就行,我只想抓紧了结这件事情."
寿亭想了一下说:"滕井先生,咱把话说明了吧!我带头在商会里起了誓,我是不能买你的布了.我给你推荐个人吧!"
"谁?"滕井眼睛一亮.
"元亨染厂的孙明祖.他准行."
滕井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我找过他了,他出躲着我,厂里说他根本不在青岛.现在只有陈先生能帮我.我拜托陈先生!"
他又站起来鞠躬.寿亭伸手拉他坐下:"我说,老滕井,你别一会儿鞠躬,一会儿鞠躬,我受不了这个.你知道我这人心软,见不得别人受难为.你说吧,那布多少钱?"
滕井来了精神:"一共一万五千件,陈先生要是全能吃下,就算四十块钱.可以吗,陈先生?"
寿亭把手放在滕井的手背上:"滕井先生,这个价钱已经是够低了,但是我实在不敢要.我看你还是原船运回吧."
"三十五块."滕井的表情已经绝望.
"滕井先生,我说过,价钱已经是够低了,三十五块,刚刚够织工费.现在不是价钱的问题,关键是我不敢担这风险.你卖完布,回国也好,在青岛也好,都没人敢动你.可是我,还得在青岛干买卖."
滕井拉着寿亭的手:"陈先生,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说出这件事,在到你家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是不是把这件事说出来."
寿亭一愣:"噢?什么事?说出来,也好让我明白明白."
滕井看着寿亭,攥住了他的手:"陈先生,大华染厂现在是大工厂了,这其中我也帮了你很多忙.当初你们厂订购滚筒染机,德国人明明报价三万八,你却对我说报价三万整.其实我当时就知道了,是内德打电话给我的.他让我与他合伙挤对陈先生,把价钱抬起来,等生意做成之后分利润.可是我没那样干.我不令没那样干,反而佩服你的精明.你说的三万整,是把运费除掉了.你觉得日本到中国路途近,三万我准能接受.我很赞赏你做生意的态度,所以我接受了.但是,我不仅没有从那笔生意中得到一分钱的利润,反而赔进去六百中国币.这些年我都没说破,生意来往,理解尊重很重要.我希望陈先生..."
寿亭有些尴尬:"都哪年的事了!"
滕井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陈先生.元亨染厂的贾小姐常用关东军来压我,我给他们厂的布价格是低一点,但陈先生不知道,我给他们的每件布都少二十米.这样算来,比给你们厂的布还要贵.中国没有海关商检,他们也没发现,就是发现了也拿我没办法.可我给你的布都是足重足长的.所以三木常对我说,与陈先生交易,获得的利润最少.我不是今天有难处,才故意这样说,我是在有意识地保护陈先生的利益.陈先生,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的."
寿亭一听恍然大悟,但很沉下脸来:"让你这一说,这些年我欠你情欠大了."
滕井低下头:"我不是让陈先生领情,我是请陈先生帮忙,寿我个人的忙."
寿亭点上支烟:"滕井先生,我不要你的货吧,你会认为我不帮忙;可我要了这船布,将来你会认为我这人太狠,用这么低的价钱买走了你的货,事后你会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生气.你会觉得我乘人之危,这样反而伤了咱们的感情.滕井哥,我看你还是运回日本吧,或者找个地方囤上二十天.二十天之后,这股子风也就过去了,咱们还是朋友."
滕井站起来,两眼通红:"陈先生,我宁可送给你.因为这船要去运军粮."
寿亭佯装大惊,也跟着站起来,大瞪着眼怒吼:"你怎么不早说!嗨,你这个老滕井!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咱俩什么话不能说,你还藏着掖着,绕来绕去的.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能见死不救吗?你还绕着哪门子圈子!你倒好,从民国八年一阵子给我弄到民国十八年,又是买机器又是大洋马的布少二十米,.全他娘的没用!"寿亭拉着滕井坐下:"你这个老滕井!我也就是看着你比我大两岁,要是你比我小,我一脚踹出你去!你负了咱俩的交情,不就是那船布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滕井哥,我给你玩一把\'破了头用扇子扇\'!我一口吞下去,那船布归我了."
滕井拉着寿亭的手,用力地摇着,热泪盈眶.二人齐感叹,随之滕井从提包里掏出合同.
寿亭很警惕,借着开玩笑说:"和我签合同不行,我不认字."
滕井笑笑:"陈先生,数字你是认识的,别的我都填好了,填上个数就可以,只是要你按个手印."
寿亭夸张地点头,滕井抽出钢笑,填上数字"35".寿亭用眼瞄着,等他填好了,寿亭才说:"35少点吧,要不你再加一点?就算我的意思."
滕井鞠躬:"我已很感激陈先生,不加了.陈先生按个手印吧.运到什么地方,运费都由我负担."
寿亭从抽屉里拿出印台,印上手印,叠起合同放进抽屉:"你心病是好了,滕井哥,该我着急了.明天早上我派人去你商社,至于怎样处理这些布,我想想再说.滕井哥,今天夜里你是睡着了,该我睁眼了.你看看你那些###兵,他们占了东北,咱这合法的买卖,倒和贩大烟似的.钱,明天一早就给你送一些去,要是凑不足,差个一星半点的,你也先将就着,我四处找人暗着卖,四处里给你淘涣钱,五天之内准能付清."
滕井笑起来:"可以,陈先生的信用我是知道的.这件事情我会常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