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节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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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皇帝的寝殿,守了好些人。

    皇帝前天半夜突然发病,不省人事。

    他在之前就交代过向梁和刘术,若他有事,就把朱仲钧、内阁五人、刑部尚书胡泽瀚等十人,都叫到乾清宫来,他有事叮嘱他们。

    那时候,他自己心里大致明白,若再次发病,就是大限了。

    这也是彭乐邑反复告诉他的,叫他小心不要生气。

    他父亲也是壮年驾崩,和他差不多的年纪。

    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富贵病类的心脏病。

    只是父亲有他这个称职的太子,还有其他四个儿子。而他,只剩下那个鲁莽任性的太子和年幼的晋王,是千般不舍的。

    当年父皇也是如此无奈吧?

    皇帝昏迷之后,到了第二天傍晚就醒了。

    只是太医叮嘱他不能说话,需要安心静养。

    所以,皇帝喝了点米粥,又睡了一会儿。

    这么一睡,又是好几个时辰。

    中途他醒了一回,喝了碗米粥,仍是觉得累得紧,连说话也无力气,便又睡了。

    太医们很高兴,觉得皇帝这是要好转了。

    能睡是好事。

    其他人也跟着欢喜起来。

    后宫的几位娘娘,都在抹泪。

    大家脸上是这样表现的,心里却都在想:这是回光返照吗?

    这么一想,心里只剩下绝望了。

    空气都凝滞起来,众人皆有透不过气之感……

    他这么一睡,就到了第三天下午,仍未再次苏醒。

    四月初的骄阳,透过屋顶的琉璃瓦,将色彩绚丽的光线。投在金砖铺就的大殿上。大殿里更显金碧辉煌。

    几名太医在寝殿。

    太子和诸位顾命大臣,都在外殿。

    太后、皇后和另外几名妃子,又东宫女眷服侍。在偏殿歇息。

    东宫的人,经常进来禀事。

    太子也进进出出的。

    大臣里有人不满。觉得皇帝可能是生死关头,太子仍这般不安静,是对皇帝的不孝。

    但没人敢开口指责。

    太子,即将就是新主。

    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毛病都可能要被换掉。若是找茬,更是给了太子借口。这些老臣,都要安心到颐养天年的年纪。再光荣致仕,而不是半途被罢官。

    大家都沉默。

    顾延韬也沉默。

    太子就在大殿里进出自若,也没人问他去哪里。

    特别是今天,太子似心绪不宁。

    众人都感觉到了。

    不仅仅是太子。庐阳王也进出了几回。倒是原本该慌乱的顾延韬,镇定安静。

    太子从乾清宫出来,直接回了东宫。

    他在东宫外书房,见了他的老师袁裕业。

    袁裕业早已等候多时。

    袁裕业是吏部尚书,可皇帝没有召见他。跟他官阶一样的大臣。都在乾清宫候命,除了袁裕业。

    足见皇帝根本不承认他是吏部尚书。

    皇帝若是这次回来,身子好的话,定要革去袁裕业的尚书之位。

    只可惜,来不及了。

    他也知道没有意义。等他一死。他儿子还是要给袁裕业平反,何必浪费时间多此一举?

    他已经没有这种精力可以浪费了。

    就让袁裕业小人得志吧。

    袁裕业,他却恨得牙痒痒。

    士大夫做官,需得名利兼收。

    袁裕业的尚书之位原本就无人信服,皇帝又不肯将他视为一品大臣,如此一来,他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了,名不正言不顺呢。

    这根刺,深深刺进了袁裕业的心里。

    他想到这里,面色有几分狰狞。

    身后出来脚步声,袁裕业敛了神色。

    “恩师,怎样,拿到了吗?”太子进门,就急忙问袁裕业。

    他在等顺天府的奏折,将顾辰之杀人、不孝两桩罪理清,结案呈上来。等皇帝醒了,太子就准备参上去,哪怕现在动不了顾延韬的首辅,也要免了他的顾命大臣。

    等太子登基之后,再革去顾延韬。

    他不能让他父皇亲口说,让顾延韬继续辅助新主。

    那就要等三年再收拾顾延韬。

    天下人都看着呢。

    太子更不敢不孝。

    而且顾延韬必然不甘心,会暗地里弄鬼,想扶持晋王造反的。特别是现在,太子还没有儿子,顾延韬更可能蠢蠢欲动。

    袁裕业再也控制不住,脸色阴沉了下去,道:“太子,已经结案了”

    太子疑惑。

    既然结案了,恩师为何不高兴?

    “顾辰之被无罪释放。”袁裕业继续道。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提到顾家,袁裕业心头就似扎满了刺,不能碰,一碰就刺心。

    特别是顾珊之,更觉刺心。

    若说当年顾珊之要和离,袁裕业恨之入骨,那,现如今那些入骨的东西,都变成了刺。他不能想起顾珊之,想起她,他就想哭一场。

    恨还是有的,更多是刺心。

    又恨她,又不敢想起她。

    一想起她就难受。那种难受,总携着泪意,想哭,又糟心,整个世界猛然就乌云密布。

    顾珊之对他很好,他总觉得无足轻重。这世上的女人,能对他的好了去,他不稀罕。等顾珊之和离走了,他才觉得,她的好,谁也比不了。

    就是谁也比不上,就越发恨她。

    若是有人可以取代她,那才是真的无足轻重。现在,只有他一个字又尴尬又闹心。

    她将他陷入如此境地。

    她简直给他建了间牢房,阴暗潮湿,偏偏他走不出去。想到她,就似走进了那牢房,没有半点美好,偏偏就是情不自禁要走进去。

    真不能想她。

    可顾家还在。想到顾家,就会想到她。想到她,心头那些刺都活泛起来。

    他太恨那个女人了。

    “怎么会?”太子蹙眉问。

    他扭头。见袁裕业脸微微扭曲,在沉思什么。根本没有听到太子的话,太子声音又大了几分:“老师!”

    袁裕业似从个噩梦中回神。

    他脸色更加难看。

    这件事,他和太子筹划有了段时间。若不是皇帝突然重病,也不会如此仓促。既然是仓促,就可能有不到之处,就会有风险。

    太子是很怕那些风险的。

    袁裕业一再保证,他能办妥。当然。如果再等几个月,就会策划得更加完美。

    今早,袁裕业天未亮到东宫找太子。他说,出了纰漏。有人劫了顺天府的大牢。若是顾辰之趁机逃了,给他安个畏罪潜逃最合适不过的。

    偏偏,顾辰之没走,证人和原告全不见了。

    袁裕业让太子写份手谕,他去找大理寺。

    他之前说。他能办妥,言犹在耳。

    转眼,他就出了错,跑来再求太子。当时,太子对袁裕业的能力。有了几分怀疑。

    太子当时就觉得,事情不顺利,是他的老师要把这件事办砸了,是袁裕业无能的表现。

    太子就有点不想继续下去。

    他现在等着继位,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能扳倒顾延韬最好了。因为顾延韬一倒,晋王就失去了全部的支柱,皇位非太子莫属。太子确保万无一失。

    可袁裕业信心满满,一再保证,这次不会再有事。

    他还说:“哪怕再没有证据,在顺天府拖一拖,明日再结案。夜里,咱们也派人去大牢,把人给杀了,再安个畏罪自尽”

    太子当时还有点害怕,问袁裕业:“若是将来抖出来呢?”

    可说完,又觉得多疑了。

    将来他是皇帝,谁还敢说他的不是。

    说到底,他还有点怯意,还以为自己只是太子

    很快,他就是皇帝了。

    因为觉得皇位乃是囊中之物,唯一可能会影响皇帝的,就是顾延韬和晋王。所以,太子抽空对付顾延韬,顺便把晋王做皇帝那些微弱的可能性也抹杀掉。

    那些可能性,原本是可以忽略的。

    顾延韬若是还在朝,也不影响太子君临天下,只是以后执政有点麻烦。

    而顾延韬,却阻了袁裕业的路。

    这件事,太子并非十万火急。

    能办妥,最好不过;若是办不妥,以后再来。他委屈几年,虽然痛苦,却也不至于对顾延韬毫无办法吧?那些文官,能有大多能耐?

    虽然皇权被文官集团压制的情况屡见不鲜,太子却不觉得自己也像历史上那些皇帝那般无能

    他有信心,他能伸张皇权,不可能被顾延韬压制。

    所以,扳倒顾延韬这件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袁裕业却不同。对于他而言,是十万火急。

    只有顾延韬出事,袁裕业才有可能做新的首辅。

    这么利益攸关的事,他都办砸了。

    太子心里更烦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想,袁裕业平素说话,如此有能耐的样子,怎么正真需要办事的时候,却将有十成把握的事也办砸了?

    他的老师,是不是纸上谈兵?

    太子又一次怀疑袁裕业的能力。

    “是庐阳王妃!”袁裕业回神,恨恨回答太子的话,“她带着顾家的女人、孩子,去顺天府闹。又带着侍卫。那些衙役不敢拿他们怎样,庐阳王妃又逼着侯长生审案,不审就放人。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又是那么多人在看热闹。闹了半天,侯长生也顶不住,耍赖又耍不过庐阳王妃,只得当场放人”

    太子听到这里,微微冷笑了下。

    “老师,你口口声声说侯长生是可塑之才,竟连个女人也挡不住!”太子冷声道。

    袁裕业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