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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很早以前,蔡美纹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条小狗,不是她想养的,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之后,看见屋里多了一条小狗,父母解释说是她姨家的狗,因为搬新家到六楼,每天爬楼梯遛狗太累,所以不想养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养,不养的话就送到农村去了。父母见这条小狗怪伶俐的,而且也本着不花钱的买卖不要白不要的心理,就把它留下来,反正她姨说狗很好养,喂点儿剩饭就能养活,还能帮着看家。
那时,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宠物行业还不存在,大家养宠物都是瞎养,缺乏相关的知识,更缺乏了解相关知识的渠道,不像现在上网一搜什么都知道了……而且那时大部分人的经济并不宽裕,连喂猫都是拿剩饭喂,何况是狗。
那时的蔡美纹……大概是处于青春期、叛逆期吧,反叛意识很强,觉得父母不顺眼、觉得老师不顺眼,整天跟几个闺蜜死党厮混在一起,染发、抽烟、涂口红、穿耳钉、逃课、讲脏话……十足一个问题少女。
无论是小芹菜还是张子安,包括现在所有认识蔡美纹的人,绝对不可能想象得到她那时的样子,就连她自己有时候梦见那时的自己,醒来后也会怀疑那个陌生的少女到底是谁?自己是不是被狐狸精或者黄大仙附过身?
其实这也很正常,人的性格是会变的,或者说人本来就拥有多种性格,只是在不同的时期侧重于表现其中一种,很多人在现实中与网络上的性格不就是迥异吗?
总之,那时蔡美纹连父母都看不顺眼,当然也对这条不请自来的狗看不顺眼,至于理由嘛……叛逆期的青少年需要理由吗?
如果硬要找个理由,可能是觉得她的生活空间被侵占了吧,毕竟她家面积不大,是那时很常见的两室一厅,户型渣到令人怀疑设计师的脑门是不是被狗腿夹过,墙壁和门板薄得像纸一样,晚上时常能听见一些不应该听见的声音——当然指的是父母为她这个问题少女而唉声叹气的声音,而不是其他容易令人想歪的声音。
蔡美纹进门看到这条小狗,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刻就发飙了,说为什么养狗不跟我商量一下?难道我不是这个家里的成员?我不同意养狗,你们把它送回去,从哪来送回哪去!
父母很为难,她姨都离开多时了,再说都答应人家了,怎么还好反悔?于是他们没答应,反而跟她说你看这小狗多可爱,给你留下来解闷吧。
她根本不想养宠物,也不喜欢这条狗,虽然当时她对狗的种类没认知,但一看这就是条杂毛土狗,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名贵——这倒也是,以姨家的穷酸,怎么可能养一条名贵的狗,又怎么可能把名贵的狗白白送人?
这条狗也被她暴跳如雷的嗓门给吓到了,缩在茶几底下不敢出来,而这就更令她嗤之以鼻……当然,如果这条狗不怕她的嗓门,勇敢地向她吠叫几声,那她更有把它送走的理由了,反正只要看不顺眼,总会有理由的。
她负气回到自己的卧室,重重地把房门一摔,又狠狠地抡起书包砸到自己的床上,尽情宣泄她的不满。
父母对这样的她已经习惯了,在外面连连叹息,小时候明明还是那么可爱乖巧的一个女孩子,怎么长成这样了?这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蔡美纹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脑袋,不想让那些老生常谈的废话涌入耳朵,就连他们叫她吃饭她都没听见。
以后怎么办?以后当然是纵马江湖快意人生,才不要像他们那样蝇营狗苟地过一辈子!
她深受学校门口那些贩卖盗版港台书籍的书报摊影响,沉浸在对未来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虚幻形象,慢慢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饿醒了。
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外面的天都黑了,室内也是黑的。
她拉开灯,睡眼朦胧地走出卧室。
“妈,我饿了!”
没人回应。
客厅和主卧也黑着灯,只有月光从阳台射进来。
她拉开客厅的灯,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父母都去上夜班了,留言告诉她晚饭留在锅里,让她自己热一下再吃,别吃凉的,会把胃吃坏了,还叮嘱她睡醒了先用插销把门反锁好,吃完饭早点儿睡觉——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鲜的。
她爸是工厂的工人,三班倒,她妈是医院的护士,经常要上夜班,像这样赶在同一天出门上夜班也不稀奇。
那时的白炽灯耗电大,再加上生活不宽裕,不像现在这样家里没人也亮着小夜灯,都是出门随手关灯。
她把纸条随手一扔,打着呵欠走进厨房,准备吃饭。
厨房也没开灯,不过有月光,而且毕竟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家,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摸黑都能摸到东西所在的位置。
她打开高压锅的锅盖,里面放着蒸屉,一层是饭,一层是菜,但因为放得时间太久,已经凉了。
她仗着年轻身体好,把父母的叮嘱当作耳旁风,嫌热饭麻烦,直接把饭菜端出来,打算就这么凉着吃。
比起这个,她脑海里一直在盘算今天晚上要玩什么,写作业当然是不可能写的,写作业多没面子,要不跟死党煲电话粥吧?
那时的电话费比较贵,她家只有一部固定电话,因为她总煲电话粥,导致每个月话费都超高,父母已经郑重警告过她,再煲电话粥,他们就把电话拆掉。
她一边想别的,一边心不在焉地从碗橱里取出碗筷,转身刚一迈步,脚踝就蹭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
她一声惨叫,把手里的碗筷都扔了,啪地一声摔碎在地。
那个东西也吓了一跳,飞快跑出厨房,她这才看到原来是那条小狗,她睡了一觉就把它忘了。
“死狗!吓我干什么!”她恼羞成怒地吼道。
小狗又缩回茶几下面,只露出脑袋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碗在地上摔碎了,这不是一只空碗,里面盛着饭和菜,她本来打算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的,现在全扣在地板上了。
还好,今天父母留下的饭菜比平时多,锅里还有饭菜,她不至于饿肚子。
“一会儿等我吃饱了再收拾你!”她狠狠地冲它瞪了一眼。
她又盛了一碗饭菜,端到客厅打开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吃完的空碗就扔到餐桌上,等父母下班回来会收拾。
至于地上的碎碗和扣掉的饭菜,她当然不管。
很快,她就沉浸在武侠和综艺的世界里,看得入了迷,一边看一边傻笑,或者对着帅气的男明星犯花痴。
大约晚上十点,电视剧和综艺都播完了,她口渴,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去倒杯水喝。
这时,她突然看到地上的剩饭不见了,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条小狗舔着嘴唇,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嘁!倒是便宜这条狗了!”
她撇了撇嘴,这倒也好,至少能让明天父母回家时的抱怨少一些。
她去厨房里倒水喝,它也跟进厨房,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杯子,像是也渴了。
她咕嘟咕嘟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根本不理睬它哀怨的目光。
呜~
这时,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转头盯着房门的方向。
电视还开着,声音还挺大,蔡美纹没发觉任何异常,也无视这条狗,喝完水之后又坐回沙发,百无聊赖地换台。
一过夜里十点半,就没什么有意思的节目了,她把能收到的电视台全换了一遍,无聊的节目把她都看困了。
算了,还是跟死党打电话吧,少打一会儿应该没问题。
电话也放在客厅,就在电视机不远处,打电话肯定要把电视关上或者把声音调小,否则听不清说话。
她关上电视,拿起电话听筒,正要拨号,突然注意到小狗还在专注地盯着房门,偶尔摇着尾巴看她一眼,然后继续盯着房门。
“这狗是不是傻?”她嗤笑,“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了?想跑回你原来的家?好啊,那我就放你出去吧!”
她一拍脑门,真是气糊涂了,怎么才想起这么棒的主意?
开门把它放跑,跟父母就说她开门上学时它从门缝里跑掉了,不就能轻松地摆脱它了?
她说做就做,当即向房门走去,打算拉开房门把它赶走。
父母上班出门时,把房门的锁反锁了,不过那时的锁具比较简单,在会开锁的人眼里形同虚设,不像现在普及了超B级锁芯,所以他们叮嘱她睡醒后插上插销,作为双保险。
呜呜~
小狗像是有些焦躁不安,不停地转圈儿。
她的手已经触及到锁,即将把锁拧开。
汪!
从进家后一直没叫的它突然叫起来,对着房门。
房门外是楼道,他们住的是工厂的家属小区。
门外的声控灯亮起来,门镜中像是有一道黑影晃了一下,紧接着一串脚步声踩着楼梯匆匆消失了。
蔡美纹当时没把眼睛贴在门镜上,所以没看清黑影到底是什么,但是本能地心里一颤,手心里渗出冷汗,手掌不自觉地移动到插销上,非但没有开锁,反而把插销轻轻插上了。
她叛逆,但并不傻,也会害怕。
以门镜距离地面的高度来判断,那道黑影只可能是人。
是谁走过去了?
她家住四楼,楼上还有两层,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工厂的职工以及职工家属,由于三班倒的工作制,上夜班或者下夜班而半夜出门或者回家都很常见。
所以刚才那道黑影很可能只是一个出门上夜班的邻居,恰好从她家门口路过。
问题在于,一般大家在夜里上下楼时,都会跺脚或者咳嗽把声控灯唤醒,以免踩空楼梯,但她没听到那人咳嗽或者跺脚。
当然,也可能是她之前开着电视没听到那人跺脚,恰好那人在经过她家门口时声控灯灭了,狗叫声又唤醒了声控灯,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如果不是呢?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在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嘻嘻哈哈的时候,难道那人一直悄悄地待在门口,凝立在黑暗中,倾听房间里的动静?
排除临时替班的情况,工厂的排班表是公开的,谁都可以看到,护士的夜班也有一定的规律,所以有心人其实可以全盘掌握她家父母何时出门、何时回家,以及哪天会同时上夜班,包括楼上楼下邻居们的上下班时间,都能知道个大概。
说起那个年代,现在人们经常怀念那时的水果有多甜,生活有多么淳朴,其实完全不是,那时的治安状况比现在要恶劣得多,只不过因为没有网络,消息闭塞,对信息的封锁也很严重,所以即使发生重大凶案也没几个普通人知道,大家都以为是生活在歌舞升平的太平世界,浑然不知道提高警惕。
蔡美纹也是如此,从小到大没接触过任何危险,在她的印象中这座家属院里都是她瞧不起的蝇营狗苟的工人,而这天夜里,是她第一次对寂静的夜晚感到害怕,对独处感到害怕。
她平时恨不得父母24小时都上班,只要把饭给她做好就行了,不需要留在家里碍她的眼,现在她却无比渴望他们临时回家。
她死死地盯着房门,门镜又黑了,声控灯灭了,楼道里一片黑暗。
如果这时她突然大声咳嗽一声,唤醒声控灯,会不会在门镜里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
她一步步往后退,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
嘎吱。
她的拖鞋踩到一块碎碗,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太小,声探灯没那么灵敏。
呜~
她的脚踝又蹭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是那条小狗。
它倒像是放松下来了,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盯着她,不时转头看看厨房。
“……”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给它用碟子盛了一碟水。
它吧嗒吧嗒地舔水,还不停地摇着尾巴。
至少在今天晚上,她不打算把它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