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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梅子,大梅子,赶紧回家,你爷不行了。”S市W县火箭大队小学四年二班的木门被人从外咚的一声撞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喘着粗气站在门边喊着。
当啷一声,随着扬倒的木凳一个小个子黑瘦黑瘦的女孩窜了出去,十一月的东北,可女孩还穿着一双漏洞的布鞋,满身的补丁黑瘦的小脸,脸上带着泪,跌跌撞撞中,女孩冲回距离学校半个小时路程的自家小土房,女孩没有看到看见她自动让开的人群,眼神中带着惶恐寻找着那个陪伴了她五年的衰老身影,躺在炕上满脸发青嘴唇哆嗦的老人柔弱的身躯急促的喘着,喉咙里呼咙呼咙的声音好像催命符一样让女孩脸上的泪好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刷刷的往下流淌着。
好像在等待着,老人浑浊的眼在看到门边的女孩时,蹦出一股耀眼的神光,哆嗦的手指动了动,“梅...啊”
女孩冲到炕边,快速的爬上炕,抱住老人的胳膊,“爷,爷,你咋了,你是不是不要俺了,俺没有不听话,俺考试考第一了,爷,你看看俺。”女孩尖锐带着颤音的干哑嗓音传到老人耳里,老人扯动嘴角笑了笑,奋力的抬起胳膊摸着女孩的头顶,“梅..子,好孩子,是你爹的种。”
女孩满脸惶恐的死死的抱住老人的胳膊,边哭边哽咽的喊着,“爷、你别走,别扔下俺。”
老人满是褶子的眼角流淌下一双泪水,真想在陪孙女走几年,真想看着孙女长大成人,真想替儿子亲手送孙女出嫁,可不行了,勉力多活了这些年,赚了,虽然扔下才十一的孙女有着满心的不舍,但老人知道时间不允许自己停留,要是有一线可能他都不会扔下这孩子。
或许是看到心心念念的孙女,或许是真的熬到了时候,老人的眼神慢慢的溃散起来,用力抓住女孩的手,“梅....柜...”老人瞪着合不上的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瞪大的眼睛带着不舍带着眷恋带着对孩子的担忧。
“爷啊。”女孩的喊声一下子断了,砰的一声,女孩趴倒在老人身上,整个人背过气去,门口等待的左邻右舍冲进屋内,看到趴在老人身上死死抱住老人,脸色铁青的女孩,七手八脚的硬是把女孩的手臂掰开,抬到半墙之隔的另外一铺炕上,村里相熟的几个妇女又是掐又是按的,可女孩始终紧咬着牙关不睁眼。
而村支书陈福看到老人瞪大的双眼,上前把手放在老人的眼皮上,眼角湿润的轻轻嘀咕着,“七叔,你放心走,梅子咱们屯子里会帮你好好看着,不会让梅子出事,你安心走吧,别惦记。”
拿开手掌,看到老人半开着怎么也无法严实合缝的双眼,陈福知道七叔是惦记梅子,惦记这个再也没有亲人的孤孩子,想起这些年七叔张久对自己的好,陈福蹲在地上,轻轻的说着属于俩人的秘密,保证一定会全心照顾梅子,或许是相信了,或许是知道争不过命,老人的眼最终完全合上了。
陈福招呼着身边的几个壮劳力帮着准备给换衣服,可翻开衣柜,所有在场的人全呆住了,满柜子一件不带补丁的衣裳都没有,除了一薄一厚两件带着补丁的衣裳,柜子基本上是空的。
陈福抹了一把脸,把不自觉淌下的泪擦掉,转头看向村会计张贵柱“去俺家,俺柜子里有新衣裳。”
陈福这心憋屈的厉害,张桂河是烈士,是英雄,可他爹却连件不带补丁的衣裳都没有,全村没有一家过到这个份上,陈福看着闭不上眼的张桂河的爹张久,听着那屋背气的张桂河唯一的孩子张梅,这心像是被人狠狠的割了一刀似的疼。
为了国家连命都没了,到底图啥?想到那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疯淘的兄弟,陈福心里火烧火燎的,眼底发热,六年了,桂河死了六年,可他是舒坦了,一死了之,除了给七叔扔下个不懂事的孩子啥也没有,一老一小种地都费劲,要不是这些年政府给了点补助,屯子里大家你帮一把他帮一把的,这俩人连饭都吃不上,想起这些年这祖孙俩遭的罪,陈福在这一刻突然憎恨起了张桂河,要不是他出征,要不是他战死在战场上,这爷俩也不会这样,陈福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理解不了难道国家就那么重要?重要的扔下老人孩子就敢上战场?
你家一件衣裳,她家一双袜子,总算在老人彻底僵硬之前把庄老衣服穿上,按照村里的习俗,老人是上午去世的,需停灵三天,让孙男弟女孝子贤孙在最后进一次孝,可实际情况却是张家就剩下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连个扛幡摔盆的人都没有。
这边张罗着停灵,那边几个妇女则又是劝又是哄的围着女孩,完全傻住了的女孩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屋顶,张家左边老吴家媳妇曲桂花边跟着抹眼泪边拍着女孩的脸,“梅子,梅子,你可不能这样啊,你爷还等着你扛幡摔盆哪,你也照顾你这些年,你就让你爷身后连个送的人都没有?”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发傻的张梅,一个窜高,张梅从炕上蹦了起来,直接摔倒了地上,张梅没等别人扶,自己爬起来,直接冲进外屋,看到已经换好衣服盖着白布,嘴里含着铜钱的爷爷,张梅一下子放慢了脚步,好像每天回家的时候一样,轻手轻脚怕吵到老人似的往老人身边走去,“爷,梅子回来了,你大孙女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梅子。”一步一步走到老人身边,张梅嘴里翻来覆去絮叨的话语让跟在身后的几个妇女哭了,大大的眼睛,瘦弱的小身板,直愣愣的往张久身边走去。
蹲在老人身边,张梅伸出瘦的全是骨头的小手,抓住张久的手,“爷,你大孙女回来了,你大孙女今个考试考第一,你乐呵不。”说完还低头蹭了蹭老人的手背。
张梅的举动让身后的几个人即心酸又胆怯,几个妇女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敢上前,一个推一个,最后还是在外安排完所有事进屋的陈福看到蹲在地上跟着张久絮叨着张梅不对劲,上前一步,抱起张梅,“梅子,我是你三叔,你干啥哪?”
张梅看向陈福,好半响,咧着嘴笑了,“俺跟爷说话,爷睡着了,三叔,你给俺把俺爷叫醒,俺要告诉他,俺考第一。”
陈福鼻头发酸的看着不相信的张梅,“梅子,你爷老了,没了。”陈福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不管如何,张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也不能让这孩子躲着不承认。
张梅脸上的笑僵住了,直愣愣的看着陈福,张嘴反驳却发现声音卡在嗓子眼出不来,越急越说不出话,越说不出话心底那份不承认越清晰,张梅在陈福眼中翻了个白眼,又一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