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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广州港?”挂着四角帆的海船,借助着每年春夏之交的季风,这艘帆船开始靠近广州港。
这是一艘大食人的帆船,每年这个时候,总有大食、波斯人,扬帆万里,带着大食、天竺和南洋等地的物产,来到大唐,换因华丽的丝绸、瓷器、白铜,这几年还有结实耐用的铁器、晶莹剔秀的玻璃、轻软吸汗的棉布。
“听说这半年,唐国人对我们可不算友好。”船主拉齐兹忧心忡忡地道。
“难免,去年你们做的事情……”随船而来的学者阿布杜热摇了摇头,对于拉齐兹的说法不以为然。
“这个时候,其实不是来唐国的好时候啊,去年,他们换了皇帝,新上任的女皇和他的丈夫,他们可不象过去唐国的皇帝好说话,我们在唐国境内做生意,都要缴纳重税”拉齐兹对于去年自己乘火打劫劫掠广州的事情不以为耻:“至于去年之事,圣人不是说过么,夺走那些不信者的财产,杀死他们,将他们的妻女掠为奴婢,那是正义的。倒是学者你,这个时候来大唐做什么?”
“学习,圣人说,知识哪怕远在中国,亦当前往求之。”阿布杜热道。
正说间,一艘小船靠了过来,船上几个身着军服的水手,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罗盘,远远地就喝令他们停船。
“这是引水员,所有进入广州港的船只,都须由他们的引水员导航,若未经他们引领,擅自登岸靠港,百姓有权缉拿。”拉齐兹小声道:“去年之事,不要再提了。”
阿布杜热点了点头,眼看着引水员带着几个士兵攀上船,然后喝问了几句,阿布杜热只是略微懂一点唐语,却听不明白那引水员带着浓重地方腔的话,因此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只看到拉齐兹小心翼翼地对着那些唐人说着什么,一脸谄媚的模样,但是那唐人只是冷笑,过了会儿唐人说话了,似乎是在问拉齐兹船上诸人身份,拉齐兹脸色变了变,又回了几句话,那人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小册子,执笔一一进行登记。
一系列手序完成之后,他们才被允许接近广州港,船缓缓入港之时,阿布杜热注意到在岸边高地之上,有好几处地方唐人正在忙碌,似乎在建什么工事,他开口向拉齐兹询问,拉齐兹摇了摇头,这工事以前他也不曾见到。
“我替你向引水员问一问。”拉齐兹道。
与引水员交谈片刻之后,拉齐兹目露怪异之色:“那是唐人用来防备海盗的,说是叫炮台,,大约是将投石机与重弩放在上面吧?”
去年大食和波斯人攻占广州,就是海盗行径,而拉齐兹在其中也有份,故此说起这个,他神情很有些古怪。阿布杜热神情却有些严竣,身为大食学者,他与阿拔斯王族有着密切的关系,此次东来,除了他自己听闻大唐的数学、医学甚为发达,来此学习之外,亦负责有替阿拔斯王朝窥视大唐虚实之责。如今阿拔斯王朝曼苏尔的统治已然稳固,倭马亚朝的最后一个男丁也被驱至伊比利亚,与拜占廷帝国的战争虽然还在僵持,但帝国已经可以抽出部分力量东顾。此前在大食流传的东方富庶之说,自然引起了这贪婪成性的文明的兴趣。
“大唐如果真的象你们说的那么富庶,那么倒真需要防备各种强盗啊。”
“但愿真神将这块土地赐予我们。”拉齐兹几乎不加掩饰自己的贪婪。
靠港之后,首先是有官吏上船,先后两批,核实船上所载货物,然后让拉齐兹去登记缴税。大唐在外贸方面的税收,去年鼎革之后统一定为百分之十五,但是同时又造有一份副册,对于农产品、矿产品还有一些大唐没有的物产,其税率降至百分之五,而对于一些纯奢侈品、嗜好品,其税率可能升到百分之二十乃至三十。核算完毕之后,船主可以选择是直接以货充税,还是缴纳钱币
“这是唐人的新钱币?”看到拉齐兹拿出一张张印得甚为精美的纸交与官员,阿布杜热惊讶地道:“听说唐人用一种特殊的东西为钱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不用金币?”
“他们也用金币、银币和铜币,只不过因为金银稀少,价格昂贵,铜币沉重,不易携带,所以他们就用飞钱充当贵金属为货币。早时的飞钱只是一种凭据,可以随时到银行换取贵金属货币,后来嫌飞钱也麻烦,于是就统一印刷了这种……”
新货币是大唐户部主持的一件大事,于今年也就是大唐乾元二年正月初一开始发行。说起年号,“乾元”取自《易经》中“大哉乾元”之句,不过与原本历史上李亨的年号是相同的,叶畅对此倒没有什么忌讳。这种被称为乾元版纸币的新货币,发行的数量并不算太大,因为此时同时还发行有金元、银元、铜元,两者并行,但旧制的铜钱,被要求兑换成新的钱币,渐渐退出流通……因为此前安东银行的飞钱缘故,在商品经济比较发达的地方,纸币很容易就推行下去,而那些偏远之地,则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接受这种新事物。
“当真是不来不知道……大唐的造纸术,也是我来学习的目标之一啊,可惜,当初其实俘虏了一批大唐的工匠,但是又被救回去了……”阿布杜热啧啧了几声。
大食人充当沟通东西方的商人,最清楚这种代币的方便之处,易于携带、隐藏,只要再注意防伪,那么这些纸币比起贵金属、宝石更好。
所有的手序都办完之后,他们又被带到一间屋子,在那里有穿着白袍的人给他们搭脉、摸额,测量他们的心跳与体温,确认是否携带有传染病。此一程序结束,他们穿过码头的一处铁门,总算是进入大唐内地了。
但一出门,他们就呆住了。
出门是座小广场,可是在这小广场中间,搭起了槛笼,笼里养着几头猪,还有一群人。
“啊”拉齐兹最初时是好奇地望着那些人,但发现其中有两个自己认识,立刻变了颜色,想要用头巾将脸上蒙住。但就在这时,那两人中有一个大叫起来:“发现一个,拉齐兹,他也参与了去年的事情”
拉齐兹此前停在东南亚一带,在来之前,他在别的商人处换得了大唐的纸币,却没想到,大唐的地方官为了报复大食与波斯人去年劫掠广州之举,竟然玩出了新的花样。他们将一些查实了参与去年事件的蕃人,其中罪状较轻者,缚入槛笼之中,迫其宣布放弃自己那个劫掠成性的邪神信仰,并与猪生活在一起。他们每日要做的就是瞪大眼睛看,若能认出别的参与了劫掠的番人,每检举一个,便可以减去一个月的刑期。
至于犯了重罪,那自然要么被处死,脑袋挂在广州城门前,要么就发配为奴,在某座暗无天日的矿山里熬日子了。
拉齐兹听得这熟人叫自己,吓得转身便要逃,但在去年之后,朝廷裁撤了原先的岭南节度使,从北面调来了精兵强将,强化了广州防卫,这边一喊,那边人就已经散开包围,转眼间,就将拉齐兹一行尽数围住。
阿布杜热脸色苍白,十指交叉在一起:“这些野蛮人,这些野蛮人”
他的目光还停在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人身上,这些人竟然是与猪关在一起,他们可都是真神的信众
当长矛指着他的脖子时,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武器的威逼之下,他总算冷静下来。
他们一伙人算是被拉齐兹连累了,全部被缉拿审问,足足甄别了十天,阿布杜热才因为是第一次来到中国未曾有犯罪行为而在告诫一番后被释放。
但出来之后,他很快意识到,没有拉齐兹这个熟悉大唐的向导,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极为艰难。为此,他下定决心,先在广州停留,在此学会唐人的语言与文字之后,再北上,向大唐的都城,那座大食与波斯人传说中无比辉煌的天上之城进发。
“敬爱的导师,这真是一个悲剧,唐人的语言还好学,但他们的文字实在太难了,我直到现在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汉字之中没有字母,我花了整整四个月时间,也只学会了五百个字。虽然在生活上有种种不便,可是我还是非常惊讶于广州城的变化。听说大唐的女皇和她的丈夫,那位以贤明、智慧和勇武著称的大贤者,有意把广州城建成大唐南部的一座都城,所以这四个月里,我亲眼见着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街道平整之后被铺上了被称为水泥的建筑材料,然后凝结成石板一样坚实。街道两边,从山里移植来了各种树木,即使是刚刚过去的盛夏,我也不觉得太热……唯一让我遗憾的是,这里并没有圣庙,他们不允许真神的信徒在这里建立礼拜堂,却允许各种异教徒在这里建自己的邪恶庙宇。”
“广州确实是个值得拥有的城市,我在这里的市场上看到了来自全世界的商品,从香料、染料、丝绸、茶叶这样的特产品,到棉布、铁器、玻璃器这样的工业品,说起来让人很恼火,以前玻璃器是我们向唐国换取丝绸与瓷器的重要货物,但现在唐国已经能大量生产比我们更好的玻璃器,我们不得不用宝石、熏香还有种种奇珍异宝,来交换他们的玻璃器。唐国人很骄傲地说,他们的贤相要将唐国变成‘世界的工坊,,所有工艺品,只要原料唐国有,那么他们就要能生产,如果原料他们没有,那么他们就进口这种原料。对我说这件事情的唐国商人当时的口气非常坚定,他相信这将会变成真实的,真神在上,希望先圣的智慧能给我启迪,因为我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唐国人真的能生产世界上一切东西了,那么我们大食人还有存在的必要么,我们无法再将任何商品卖到唐国去,没有了商路的收益,只依靠沙漠里的绿洲、戈壁上的水甸,我们还有出路吗?”
“我的担忧未必多余,这几天,我专门在港口算了出海的船,三天里,一共有三十八艘船出海,其中有二十八艘是唐国自己的内部商船与客船,要从广州去泉州、华亭、登州和旅顺,听说这几座港口至少也和广州一样繁华,而旅顺、登州甚至比广州更为繁华。另外十艘,将会乘着季风南下,以前这样的船,大多数属于我们大食与波斯,现在则只有四艘是我们的,其余六艘都是唐国的。唐国人的航海技术非常先进,他们使用的罗盘与星位仪,都能帮助他们在海上进行比较准确地定位,恐怕用不了多久,唐国人的海船会深入到波斯湾,而我们的人,只能在船上为他们当水手。”
“我准备在这里再呆两个月,一方面我的口语还需要进一步锤炼,另一方面,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去长安城学习。听说他们在那里开办了被称为国子监的国家大学,招收来自周边各国的留学生,我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即使不能够进入其中求学。广州虽然是个很繁华的港口,但这里的学术气息太淡了,或许再过几年会好一些,听说唐国准备在这里建一所大学。或许只有唐国这么富庶和强大的国家,才可能在所有重要的城市都建立大学吧。”
将给导师的信件又看了一遍,阿布杜热把信封好,在外叫了辆马车,把自己送到了港口。今天,新近结识的一位大食商人将要启程回国,阿布杜热要委托他将自己的这封信带回国内。
不过当他到港口时,却看到无数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围观什么。
“出什么事了?”他上前问道。
“炮台要试炮,你这蕃人不知道?”有人见他的大胡子与蕃服,笑着问道
“试炮?”阿布杜热想到初临广州那时看到正在修建的工事,当时拉齐兹说是发射抛石弩矢之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也翘首向那边望去,等了许久之后,突然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然后腾起的白色烟团,将炮台方向都笼罩住了。
而空阔的海面上,则出现了几个巨大的水柱,阿布杜热目测了一下,水柱离炮台的距离,少数也有两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