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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畅跨过兴庆殿院门的一刹那,院中两百余双眼睛,同时都盯着他。这一刻,阳光自西侧照在叶畅的脸上,他身上的紧身服饰,衬得他更是英气勃发。
即使贵为天子拥有四海的李隆基,这个时候,也不禁嫉妒叶畅展露出来的风采,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在群臣的瞩目之下,叶畅大步上向,来到兴庆殿的玉阶之下,弯腰躬身,向李隆基行礼。
“臣叶畅,拜见陛下仰赖陛下洪福,高将军指挥若定,诸位将士、吏员效命,逆贼王束手就擒,如今已在宫外矣。城中各处逆乱,亦已渐平息,如今长安、万年二县,已经组织人手,在追捕逃逆、救火巡视。”
“好,好,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一场弥天大祸,就被卿平定了”李隆基听得这里,喜形于色,从玉阶走了下来,来到叶畅身边,拉住叶畅胳膊:“卿辛苦了,是朕用人不明,令王逆贼窃居高位,卿方才在春明楼上所言,正是忠谏直言也”
众大臣这时也想起,就在不久之前算学大赛之时,叶畅还指责王包藏祸心,现在看来,当初叶畅突然攻击王,分明是有所察觉
果然,叶畅应道:“臣亦非先知先觉,只是王之弟王焊,屡屡遣人窥探臣之行踪,为臣所察觉,顺藤摸瓜之下,才知其人谋逆之行,但臣手中没有证据,加之与王又有旧怨,故此不能直言,还请圣人恕罪。”
这态度,这解释,杨钊听了再度咬紧了牙。
这是难免的,他不咬牙不行,叶畅这番话说出来之后,王的事件里,他洗脱了知情不报的罪名,便只有功劳而无过失了。
“卿这番功劳,加之又屡立边功,不赏不足以褒忠善”李隆基道:“陈希烈,杨钊”
陈、杨二人出列,但李隆基挥了挥手:“罢了,由朕亲拟吧……”
所谓亲拟,就是亲自确定叶畅在立此大功之后的官职勋爵。叶畅的散官升为金紫光禄大夫、冠军大将军,勋为柱国,爵也一跃而为清源县开国公,阶官为左骁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右散骑常侍,差官则持节剑南道节度使、守安西节度副使知节度事、辽东行军总管,诸使皆如故。
也就是说,叶畅的品秩升到了开国县公、柱国的从二品,单就品秩而言,已经在朝中少有人及。
这是官职爵赏,至于权力和利益分配,则不是现在说的,当要在今后再来决定。叶畅谢过之后,抬起头来,却无意中与寿安的目光相对,寿安极是大胆,嘴轻轻抿了一下,又象是嗫了一下。
叶畅一个激灵,这可是在调戏他。
寿安也确实是情难自抑,她对叶畅的情义自是不必说,而叶畅方才踏入兴庆殿门时的英姿,也让她芳心暗折。她性子里原本就有李家女子泼辣大胆的一面,故此敢为此举,好在群臣的注意力都在叶畅身上,倒是没有谁看到她这样子。
叶畅不敢多看她,只能苦笑,然后向后,退入朝臣之中。
紧接着果然是人事命令,元公路终于被提拔为御史大夫,进入了朝官中最高层的行列,而且李隆基还命他与大理寺等联合会审王逆党,又以杨钊为京兆尹、京畿采访使,着其负责追捕逆党残余。
至于其余护卫群臣,各有赏赐,放下不提。此次风潮,先是算学比试,然后是逆乱政变,可以说让长安城中诸人目不暇接,同时也让各方人等对大唐的情形有了一个新的评价。身处于朝廷风暴中心的群臣们,对此印象最为深刻,而捡了大便宜的杨钊,亦是明白,他想要对付叶畅的事情,只能推迟了。
这场临时的朝会拖到酉时才结束,天色都已经晚了,杨钊出了兴庆宫,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门前等候,不一会儿,便见叶畅行了出来。
杨钊向着叶畅迎了过去,满脸都是笑容:“恭喜十一郎了。”
当初两人交好之时,杨钊称叶畅为“十一郎”,只不过随着二人分道扬镳,这一称呼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叶畅笑吟吟地拱手:“哪里的话,还是要恭喜杨公,不日便要入相了”
饶是杨钊现在已经在官场里变得极为油滑,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脸上一喜。确实,朝中与他争相位的,只有王,至于陈希烈,与他争的只是权力,而叶畅之志,暂时并不在朝中。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哪怕是在十年前,甚至就是在五六年前,这对他来说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在安西行开中法,将是明年第一等的要务,另外,从中原、淮南迁移民实边之事,亦不可怠慢。”杨钊按住心中欢喜,开始向叶畅示好:“这些事务,十一郎最是熟悉,还要请十一郎相助”
“那是自然,我回去之后,便着人拟好条陈,然后送请杨公过目。”
杨钊既然示好,叶畅当然要接下,这是他应得的。
见叶畅如此爽快,杨钊却有些不放心,立此平叛大功,一两年之内,明显是动不得叶畅了,若不能安抚住他,叶畅到处给自己捣乱,就算当上宰相,也没有意思。因此杨钊琢磨了会儿,然后又道:“辙轨之利,天下可见,我亦欲大兴辙轨,此事也非十一郎莫属,同样要请十一郎拟好相关条陈。”
实边,修路,这是叶畅最关心的两件事情,能将他的精力转到这两件事情上,至少可以少给自己找些麻烦,这是杨钊打的如意算盘。叶畅同样来者不拒,将此事应下来。
“十一郎既是察觉到王逆党的行径,不知能否与我一些指点?”示好之后,杨钊便要收些好处了。他既然接任京兆尹,负责缉捕王同党,此事就必须办得漂亮,否则有叶畅平乱的珠玉在前,他连小小的余孽都扫不净,岂不要让满朝笑话。
“倒是有一些线索,王逆党,多为城狐社鼠,由王焊出面招抚联络,其中刑滓为首领,其住处在金城坊,另在城外有数处藏身之所。”叶畅说到这里,微微有些犹豫。
见他此情形,杨钊哪里不明白,他肯定还有隐瞒,当下拱手道:“十一郎,二十九娘之事,你也知道,非是犬子有此野望,实是圣人一时思虑不全……此事还请十一郎替愚兄向二十九贵主致歉。”
“哈。”叶畅一笑,却不答话。
杨钊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又问了几遍,叶畅却只是摇头,被问得过不得了,才勉强道:“杨公,此事于系重大,我不敢多言,你去审刑滓等辈,问问他们此次谋逆,杀了陈玄礼逼圣人退位后准备做什么就知道了”
杨钊心中一凛,能让叶畅都不敢说的事情,全天下能有几件?
他细细思忖,然后浑身一抖:储君?
此次王一党谋逆,他们的计划是逼天子退位,可是李隆基当了上皇,总得有人来当皇帝,那么会是谁?
提到接替帝位,毫无疑问,身为太子的李亨,总会是第一个被想起来的人
牵涉到储君之位,无怪乎叶畅不敢说,除了李林甫那样的权奸,有几人敢操弄这种事情?
杨钊正细细想着,那边叶畅却又叹了口气:“杨公,说句实话,你我此前争来争去,何苦来哉,便是富贵,岂能永久?我只是想做些实事罢了……富贵,于我如浮云啊。”
说完之后,叶畅拱了拱手,告辞而去,将杨钊一人留在那里发呆。
叶畅这最后一番话,充满了看破世情的情绪,他刚刚才被封赏,怎么这时就看破世情了?
再想想此前他提的事情,杨钊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他也好,叶畅也好,还有王,他们的权势都是建立在李隆基的信任之上,李隆基老矣,就算再长寿,又能在帝位上再呆几年?到时候换了新君,他们这些旧臣,岂会有什么好下场?
叶畅好歹还有实打实的功勋,若不是受李林甫拖累,想来新君也会重用其才。他杨钊起家靠的是杨玉环的裙带关系,若是新君继位,他这等人物,会成为新君第一轮清洗的对象
以杨钊心性,原本不那么容易被叶畅几句话乱了心思,但今日风云变幻,他几乎完全是一个看客,却平白捡了大便宜,心情激荡之下,自然免不了胡思乱想。而且,叶畅说的含而不露,越是如此,就越能引发他的怀疑。
无论叶畅说的意思对不对,有一点不错的,他必须尽快审结王的案子,好将精力转到经营自己的宰相之位上去。
想到这里,杨钊精神一振,当下向随从下令道:“请禁军将一应人犯,押送大理寺,我们也去大理寺,今日我要夜审刑滓等辈”
他们这些外臣都离开,李隆基将诸子孙也打发回去,唯有高力士、杨玉环随侍在身侧,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笑着道:“今日高将军又立功矣。”
高力士躬身行礼:“奴婢有罪,不该向圣人请假,逆乱之时,奴婢未能随侍护卫……”
“有寿安在朕身边,你这老货担心什么更何况,你还与叶畅一起平乱,立下了功劳”李隆基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朕有些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回到府中,见烟火起来,情知不对,便向宫中赶来,途中连遇几伙贼人,都被奴婢赶散,到了万年县治,正好与叶畅相遇,得知圣人这边已有陈大将军护卫,奴婢这才稍稍放心。”高力士信口道:“擒获王之后,叶畅说他乃外臣,恐京中官吏军民不能信服,奴婢跟着圣人多年,在官民面前混了个眼熟,故此请奴婢相助平乱。”
这番话倒是真的,只不过高力士将自己是叶畅派人通知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也有意含糊了自己与叶畅相遇其实是在叶畅已经擒获王之后。听起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与叶畅共同处置一般。
李隆基对他倒是十分信任,听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朕终究是老了,竟然有些识人不明,误用了王,误会了叶畅……唉”
“圣人何出此言,王奸诈,人面兽心,满朝文武尽未识之,岂只是圣人一人?至于叶畅,若不是圣人破格拔举,他能年纪轻轻,便到正三品、开国公?若不是圣人放手让他施为,他又如何能屡屡立功,扬威于绝域?”高力士笑着道。
这倒不全是奉承,李隆基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虽然有些猜忌叶畅,可是当叶畅在外领兵时,从来没有在兵员补给、后勤保障之上扯叶畅的后腿,甚至连监军大使都没有派过,就算叶畅将上司高仙芝给抓了,他也一笑置之。这么说来,能用叶畅,倒是自己的本领。
高力士见李隆基又欢喜起来,想到今日叶畅给予自己的帮助,他又开口道:“奴婢在京中,一向不知叶畅在边疆威风。虽然此前与叶畅也见过几次,总觉得这不过是一英俊少年郎,哪里有大将的赫赫威风。可是今日平乱,与叶畅同行,总算是见识了叶畅的威风,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哦,此话怎讲?”
“那王逆之弟王焊,其人凶蛮,为长安一霸,杀戮良善胆大包天。可是见到叶畅之后,竟然只是被一瞪之下,便吐血而死;叶畅至万年县衙时,数十差役执刃相向,叶畅驱马上前,只是一句⊥开,,便喝得这数十人连滚带爬;他入县衙之后,面对王逆,亦只是寥寥数语,便令其束手就擒,竟然无一丝一毫敢反抗之意”高力士来时就已经打探了许多消息,有些细节,甚至叶畅自己都未必有他清楚,说到这里,他又叹道:“古人云,邪不胜正。今圣天子在上,故此有此正人,可以喝破奸邪,令宵小之辈破胆”
李隆基没有想到平叛中还有这些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跟在他身侧的寿安,更是美目异彩流动,便是杨玉环,此时也不禁悠然神往。待高力士说完之后,李隆基细细咂摸,然后笑道:“京中说书人,只怕又有传奇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