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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三姐妹里,这位排行为二姐实际上是大姐的最难缠。叶畅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伸出的手指头,面上带笑,却无怒色。
旁边的杨钊眉头拧起,挡在他的身前,盯着杨二姐:“妹妹,须得留几分体面”
“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肚子里尽是坏水儿,面上却还要什么体面?”杨二姐昂起下巴,“哼”了一声:“让开,钊郎君,今日与你无关”
杨钊眼中闪过一丝妒意,又有一丝无奈,只能让开。
他与杨二姐私通,此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杨二姐男女不禁,出了名的放荡,若她真要勾引叶畅,杨钊又能如何?
她可是与李隆基亦有一腿,甚得李隆基欢心
“二姐有正事先说正事,闲事说完正事再说。”叶畅见杨钊退开,仍然笑眯眯地道。
杨二姐与他带笑的目光一遇,心突的跳了跳,突然间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无论她是如何放荡的女子,终究还有些羞耻心,叶畅这般态度,让她觉得有些无趣。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为何就喜欢勾心斗角”她收敛住心情,又是一笑:“那明珠可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如今为了你们,她受了惊吓,我总得为她讨个公道”
能让李隆基痛下决心收拾杨慎矜的,就是那婢女明珠。
在得知她的下落之后,杨钊便去寻杨二姐,当着杨二姐的面一询问,果然问出杨慎矜私召史敬忠占卜之事。得了这个消息,杨钊大喜过望,又与杨二姐密议,带明珠去见李隆基,装作无意中泄露,引发李隆基对杨慎矜的怒火。
事情做得很漂亮,完全按照叶畅计划的来,李隆基绝对不会想到,这背后其实是叶畅在使力气。在某种程度上说,李隆基此次,也成了叶畅的一枚棋子
杨二姐自觉自己有了功劳,故此跑来向叶畅邀功请赏,只不过她现在自大得有些膨胀,用的请赏方法让人很不欢喜。
“二姐说的是,明珠明珠,自然当用明珠相衬。”叶畅笑吟吟从袖里伸出一只手,他的手中全是鸽蛋大的珠子,看上去晶莹剔透,甚是可爱。
“玻璃宝珠”
这一串珠子全是由玻璃珠串成,放在后世,不过是孩子们打弹珠用的丸儿,可在此时,却是难得的宝物。即使叶畅现在拥有一座玻璃工坊,象这样滚圆透亮无气泡的,产量也很少。
他原本是想造出内间有色的,可是目前还在摸索之中。
拿这个充当礼物,不算太珍贵,但给女子却是极好的。杨二姐满心欢喜,接过这些,却又有些嫌少:“才这一个珠串……十一郎,你总得给我几斛,我才好拿出去打赏啊”
“打赏?”旁边的杨钊一愕:“你用这个打赏?”
“你这俗物,自是不明白,如今京中有女说书,每日现编故事说与我等听,我等总不能让她们白白辛苦,若是听得欢喜了,总得给些赏赐,金银绢帛太俗,何如珍珠。而今我有了这玻璃珠,那就比珍珠更好了”
叶畅想到那些编故事奉承诸位读者的可怜人,辛苦忙乎一场,最后换来的是这种将来会无限贬值的玻璃珠,不禁为他们掬一捧同情之泪。
“二姐说什么胡话,这般一模一样大小的珠子,岂能成斛?”杨钊在旁道:“好了,谢礼也给了,让我们过去,莫让圣人等久了”
杨二姐咯咯笑了两声,似乎欲离开,但走之前,突然又凑到叶畅耳边,满是暧昧地道:“夜里我去你们家讨要……洗于净了等我啊。”
她说完之后,还吹了叶畅耳朵一下,然后荡笑了两声,才摇摇摆摆离开。
“她说什么?”杨钊忍不住问道。
“一串珠子,还不能让她满意。”叶畅有些无奈:“自然是向我讨要别的……唉,走吧。”
杨钊闻言心中还有些怀疑,但却不好再问了。
他们到了李隆基面前时,李隆基脸色甚为阴郁,先向杨钊摆手,示意他站在一旁候着,然后问叶畅道:“你今日来此,是有何事?”
“臣奉命督办河工,有一个章程,还请圣人过目。”叶畅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叠纸。
李隆基接过那纸,却没有看,扔在一旁的小几上,长叹了一声:“你倒是个有心的,此折朕稍后再看,你究竟如何打算,说与朕听就是。”
“臣有意顺黄河堤岸,修一条路……”
叶畅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李隆基初时还有些不耐烦,但渐渐就专注起来。
叶畅的意思,就是借疏浚黄河之机,沿着黄河修一条东西向的直道,大体与黄河走向平行。直道一直延伸到东海郡,大体来说就是后世的陇海线。这个工程甚为浩大,故此叶畅将其分为几段,规划之中,是用二十年时间完成。
规划二十年的工程,这在大唐历史上,还是极为罕见的。一般官员,都是急功近利,只想着马上见到好处,好变成功绩换取升迁,有几人愿意用长远的眼光做事
“三年之内,先建成徐州至汴州之一段路,如此淮南道之财物,冬日亦可自陆路转运至汴州,臣查过朝廷的地图,此二地之间,原本就有道路连通,此次主要是拉直垫平,再以水泥铺成辙道……”
此时路面为泥土路面,最多就是垫上沙石,因此大车经常陷入其中,影响物资流通。叶畅准备统一车轮之间的距离,以此距离为标准,在路上修两道专供车轮压碾的水泥路来。因为只相当是两条宽不足半尺的水泥路,故此水泥消耗量并不太大。
“如此会不会劳民伤财?”李隆基听完之后,有些犹豫地问道。
“圣人,劳民是难免的,平日里徭役,岂有不劳民者?关键是让百姓觉得劳有所值——此次修路,朝廷只需垫支部分钱财,还有政策上给予方便,百姓服此役者,不仅管其吃住,而且还有工钱可领”
李隆基他是知道叶畅“理财”本领的,闻此之后,虽然心中不信,却没有立刻斥责叶畅在大言不惭,而是问道:“你说说,这么大的工程,朝廷如何能少花费而得大功。”
“以臣所知,自汴州至长安,每年十月之后,粮价便渐贵,原因不过是黄河冰冻,水道断绝,淮南之粮,运不过来。而每年自淮南、江南等地运至京中的绢绸,多有因为船载浸水而坏者。若是此路得成……”
叶畅一番说辞,无非就是以道路修成之后,一年四季风雨无阻,朝廷能节约大笔开支为理由。最初时李隆基想要摇头,因为这样的理由,还不足以说服他,特别是根本不可能达到叶畅所说的朝廷只要出小钱而民间会主动出大钱的目的。
但叶畅话题一转,便提到这路不仅可以官用,而且还可以民用,特别是那些中小型商人所用。
长安、洛阳、汴州自是富庶,但是北海、广陵与江南一代,亦是日趋繁华,两边商贸往来甚多,这条路若能修通,对于商人们来说,将是极大的喜讯。这条道路,官民两用,便可以沿途收取路费、商税。若拿这预期之中的收入来抵押,向民间借款,必定会有大量商人愿意出这个钱。
“朝廷出面做此事,怕是不体面……”李隆基犹豫不决。
叶畅心里暗骂了一声,朝廷收税征役,就不怕不体面,借钱修路,反倒怕不体面起来他口中却道:“臣亦考虑了此事,故此建议,由安东商会出面经办此事……朝廷允许安东商会办柜坊,行飞钱,并以飞钱充抵租税……”
如果说方才修路只是引子,那么现在这个飞钱才是正文。
大唐如今商品经济发展得很快,辽东的货物极受欢迎,但限制其发展的因素也日益显现,其中很重要的一项,便是缺乏有效货币。
金虽流通,但数量稀少面值巨大,银虽值钱,但目前实际上是不流通的,而铜钱不仅沉重,数量也因为铜器大行之事而稀少,故此,叶畅便提出办柜坊之事。
此时柜坊在长安城中已经出现,只不过其具备的主要功能,还只是存放铜钱与放贷。叶畅的意思,就是以安东商会的信誉和辽东物产为保证,在长安办一所银行,获取大唐的纸币“飞钱”的发行权,同时也向大唐朝廷放贷修路。当然,叶畅也不会忘记,银行的另一功能,招揽储蓄。
此时的柜坊存钱,不但没有利息,反而要给柜坊钱,叶畅深信,自己哪怕把利息定得低一些,也会有很多人愿将钱存入进来。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皇帝、权贵,将这柜坊视作朝廷的府库,可以随意支取。故此,叶畅要将柜坊放在安东商会的名下——侵犯柜坊的利益,就是侵犯安东商会背后三百余家股东的利益,即使是李隆基生出此心,也要有所顾忌
叶畅滔滔不绝地说这被他称为“安东银行”的新玩意儿,因为说得太投入,他都没有注意到外边天色。原本明媚的春光,渐渐被阴云所取代,当他言语结束之后,隆隆一声,天宝六载的第一声春雷响了起来。
李隆基这才如梦初醒,长长出了口气。
身为一位曾经雄才大略的政治家,李隆基从叶畅方才的介绍中感到了一种让他陌生而且畏惧的力量,他细细思考,却因为沉迷于酒色时间过多,一时间,却想不出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哪怕就是他精力十足,只怕也不知道,叶畅放出的会是一只什么样的怪兽
安东银行再加上辽东行军总管府的军队,武装商团已经隐隐浮现了。
“此事须得由李相……罢了,李相如今身体有些不适,便由杨钊来替朝廷监管。”李隆基琢磨了一会儿,原本是相推给李林甫的,可是一转念,想到叶畅有可能成为李林甫的女婿,他便又将杨钊推了出来。
这股力量,无论会成为什么样子,李隆基都希望能掌控在自己手中,故此不可能尽付与叶畅,更不会交与李林甫。而且,杨慎矜此次要倒台,朝中再无人能制衡李林甫,这也不符合李隆基的打算。他琢磨着,杨钊与叶畅的关系似乎不错,那么,是时候推出杨钊,用他来离间李林甫与叶畅,也是不错的。
杨钊大喜,这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使,他虽然不大明白这“银行”对大唐的意义,可其中能收得的好处,他却隐隐看得见。
叶畅所说的“银行”,与后世的银行相差甚远,只不过比稍后出现的发行飞钱的柜坊稍进一步,发行的“飞钱”由朝廷与辽东的生产能力双重支撑。凭借这飞钱,可以充抵交给朝廷的赋税,亦可以在长安、洛阳和汴州这样的大城中,换取所有辽东物产,还可以在长安、洛阳等大城市直接兑换成铜钱或者绢帛。
为了防止对市场造成太大冲击,每年的飞钱发行量,当有定数,按照旧年的数字稍稍上浮,具体上浮数量,在每年末安东商会向长安解送红利时报经朝廷批准。
如今大唐商业尚不发达,工业也就是叶畅在辽东建立的小基地,其余只靠着零散的家庭手工或作坊,故此只能先如此。叶畅的目的,是通过这银行来修路,通过修路来带动大唐商品流通,再通过商品流通来获取利益。
只要推动一把,凭着辽东的工场,钱财就能源源不断,聚流成河。
此事议定,想到滚滚而来的财富,李隆基心情好了些,笑着转向杨钊道:“情形如何?”
“此为杨慎矜供状,臣不敢擅专,全凭圣人作主。”杨钊很于脆地将供辞交了出去。
李隆基接过供辞,草草看了一遍,心中又惊又怒:“竟然真有此事……竟然”
他心中是真的大怒,此案涉及的人物,一个是他准备提拔起来替代已经日益老朽的李隆基的重臣,另一个则是他的女婿,而且曾经是他最关注的女婿之
他并非蠢人,否则当初就不能从韦后与太平公主两人手中夺取权力,但越是聪明,就越为多疑,此理自古皆然。加上此前李林甫的谗言、叶畅的种种布置,他就算没有全信,也信了八成
“来人”他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