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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陈娘子,就是叶畅初入长安前在渡口遇到的那位陈娘子,也就是公孙大娘的弟子。叶畅与吉温相识,也与她有关。她杀人之后,来北海自首,李邕感其为夫复仇之心志,特意上书朝廷,赦她无罪。前些时日,李白来此,还特意为此事写了一首诗。
“怎么,陈娘子也知道这位叶畅?”
“可是修武叶畅?”
“正是。”
“那么……此人奴奴认识。”陈娘子神情有些变化,目光也森冷起来:“当初在京畿曾见过一次,不曾想竟然是这等奸邪小人,当时奴便该杀之”
“原来如此,这天下可真小。”李邕失声一笑,自己结交的人当中,与叶畅认识的倒真不少。他略一沉吟,又道:“你需要什么臂助只管说来,不知那奸贼在博昌呆多久,我切断河运这事也只能维持数日,故此事不宜迟,你速速去办吧。”
“是”
陈娘子应声而出,李邕在屋里静默了会儿,然后暗暗说了声:“可惜”
原本的目的是从叶畅身上剥皮敲髓,多弄出些财富出来,如今却只能将这厮除去了。
当李邕与陈娘子密议之时,元公路又是青衣小帽,遮遮掩掩上了叶畅的船
“叶十一,你竟然已经是正六品的官身”
见着叶畅,元公路披头便道,心中当真是羡慕非凡。
他积宦多年,如今也只是个从六品,而叶畅却是正六品。虽然叶畅名义上是襄平守捉,乃为武职,可大唐文武之间的区分远不象后世那么明显,故此文官在武职面前,也不敢太过倨傲。
“不过是为了方便我便宜行事,不曾想竟然真派上了用场。”叶畅笑道:“正六品算什么,若是一切得顺,元公你很快便是正六品上,能为一郡司马,再上前就快了。”
“还须仰赖十一郎你啊。”元公路越发地热情起来。
打量着叶畅,虽然没有穿官服,可元公路心中的叶畅,已经与昨日不相同了。想到当年自己担忧此人惹祸,元公路在自矜自己的识人之明同时,也有些暗叹:这厮究竟是施展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元公来得正好,我想问一下元公,北海的府库,如今是否完整?”
两人宾主入座之后,不待元公路说话,叶畅就径直问道。
以他对李邕的了解,这厮不可能不对北海府库伸手,而元公路为人心思缜密,应该有一些确切的消息。
“咦……十一郎果然天人也,无事不知晓啊。”元公路压低声:“确实,府库半空,连义仓之米,他都挪用了。”
“当真是欲壑难填”叶畅冷笑,义仓之米,乃是备荒之用,连这个都敢挪用,李邕行事,也太过了
“时人多有不知,只以为此乃古之狂士之风。”元公路也表示不认可。
“什么古之狂士,嘴炮罢了,于国于民,无一裨益。”叶畅不屑地道:“既是如此……可有证据?”
元公路苦笑,他此前哪里想过要与顶头上司为敌,去准备什么证据便是有,他此时也不敢交出来,给叶畅通风报信已经是他的极限,若是再出卖上司,他的仕途今后也会受影响。
“没有……那也无妨,自然会有人来寻他的。”叶畅沉吟了会儿,低声道:“我这写书信一封,如今我的人必是受李邕监视,唯有靠你了,你派人将信送到洛阳南市大观园,寻一个叫贾猫儿的,将信给他便可。”
“啊?”
“若不是你,我便要遣人突围……多作杀戮毕竟不好,而且也势必惊动李邕,打草惊蛇之后,效果未必最佳。”叶畅一边说,一边拿起了笔。
四年来只要有时间,他就练习不辍,虽然仍然显得匠气,不过已经接近书法大家的水准。笔走龙蛇之下,一封信便已经写好,但是叶畅未停笔,而是紧接着又写了两封信。
他没有避着元公路,元公路却不好伸头去看,只能坐在那儿等着。待叶畅完成之后,将三封信交给了元公路:“元公,这一封乃是给贾猫儿的,让他依言行事。这两封,一封乃是给长安尉吉温的,另一封则是给金吾军曹杨钊。你只管让人将这三封信送到贾猫儿处,他自会处制。”
见元公路有些不解,叶畅笑道:“吉温乃李林甫心腹,最擅罗织罪名,杨钊么……乃是贵妃族兄,元公你的官位,正要落在他的身上。”
元公路闻言一惊,手中的信险些掉了下来。
吉温的名声,他也听说过,叶畅给他信,想必是在给李邕罗织罪名了,落入此人手中,便与落入李林甫手中没有什么区别。而杨钊此人声名不显,元公路还是初次听说,但知道乃是新封贵妃的杨玉环之族兄,他顿时明白,自己的官职,要靠杨玉环吹枕边风了。
既是人情,叶畅就落足来,又补充道:“若托李林甫行事谋官,亦无不可,只不过李相政敌环伺,我又要借他之手除去李邕,为免有损元公声名,请托之事,便只有走杨军曹的门路了。好在杨军曹与我也是极好的交情,这件事情,他定能办妥。”
再好的交情,办这种事情也少不得上下打点,想到叶畅说要花一二万贯,元公路便知道,这杨家之人的胃口,也是不小。
元公路自去派人送信,放下不提,叶畅接下来几日,每日都派人去大清河下游,结果都被阻住,借口就是李邕怀疑叶畅官职是真是假,正派人上京打听,未得结果之前,不敢放他们离开。
叶畅也不急,就停在船上,每日都在大清河中操练水手,夜间靠岸,偶尔上岸活动活动筋骨。
他这般谨慎,让已经赶到此处的陈娘子心中焦急起来。
李邕虽然没有催促她,可是每日都遣人来问候,这其中之意,陈娘子自是清楚。
“每日早上,在水关下跑步,然后回船不出除非能混上船,否则根本不可能接近他,不能接近,我便有师傅那样的剑术,也不可能刺中……”
硬杀上去更是不可能,陈娘子终究只是个女子,习得剑术再精湛高超,可天生气力不足。她心中很清楚,正面较量,叶畅身边的护卫只需要两三个人,便可以将她挡住,更何况还有一个善直在
善直和尚,便是她师傅公孙大娘亦忌惮的人物,而这和尚与叶畅又几乎形影不离,想要在他面前动手,绝无可能。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当天夜里,船上亮起了烛火。叶畅一直很讨厌这个时代的夜晚,不但什么娱乐都没有,而且照明用的蜡烛、火把,都有很大的黑烟,不仅把人鼻孔熏得乌黑,更损伤眼睛。
故此他用的蜡烛,乃是专门精制的烟最少的那种。
“十一郎,咱们不可能总在这里与他耗着吧?”善直这些天给憋得慌,见叶畅泰然自若于烛下写着什么东西,忍不住抱怨道:“你既是官身,闯过去就是,那些贼厮鸟还能真拦住我们?他们那几艘小船,咱们一撞便突了过去”
“三哥说的倒是轻巧,我们今后既是要时常往来这边,留着那老匹夫一个祸害,终究是后患。”叶畅放下笔,长长叹了口气:“上回长安之行,我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对敌人就当狠辣,能斩草除根便绝对不要留情。老匹夫无非就是想捞一笔钱财以填补他的亏空罢了,若是好生与我交涉,念在李太白杜子美等人份上,我有的是赚钱的法门,分润些与他,让他行个方便,并无不可。可是这老匹夫却偏偏一副伪君子嘴脸,说是要替韦坚复仇……韦坚又是什么好东西,为迎合上意,害得京畿道百姓怨声载道”
善直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来叶畅一大堆牢骚起来,眼睛眨巴眨巴:“那又如何?”
“我只是想着,这些所谓的清流名士,几千年都没有半分长进,攻击这个攻击那个,说这个是小人那个是奸党,实际上不过就是打着自己漂没的主意。李林甫虽奸,却多少还能做些事情,换了这些人上来……如今便是这些所谓有古人之风的名士,一千年后便是所谓的清流党人,一千四百年后便是公知……
叶畅发完牢骚,看到善直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哑然失笑:“这话也只能和你说说……”
“洒家是不大明白什么一千年后一千四百年后的,不过,十一郎,洒家只担忧一事。”
“嗯?”
“你方才说的李太白、杜子美。”善直人虽憨心却透:“杜子美倒还罢了,那李太白的性子跳脱,他如果真与这李邕老匹夫结好,知道你要对付李邕老匹夫,只怕要寻你麻烦。”
叶畅也唯有苦笑了,从他内心里,他真不愿意对付李邕的,李邕虽是大贪,可他叶畅也不是什么清廉之辈,犯不着去做这御史的事情,偏偏李邕来惹了他
“我与你想法倒不一样,李太白性子虽是跳脱,其实却是能扭过来的人,识时务者啊倒是杜子美,听元公路说,为见他李邕不远百里前往相会。如今子美声名不显,这可是知遇之恩……只望子美能想得开。”
说到这,叶畅伸了伸懒腰:“我要睡了,三哥,你自去安歇吧。”
“要不要让二哥来?”
“不必了,在船上,你们又睡在外边。”叶畅笑着摇头。
善直出了舱,鼻子动了动:“咦,什么味道……有些香啊……”
他没有细思,只道是船上为了掩盖油漆味而用的香料,便踢踢踏踏地走向自己的舱室。他进去不久,便听得如雷的鼾声响起,叶畅在自己的舱室里只隐约可闻,不由摇了摇头。
他自己也脱了衣裳,随手拿起本书在床上看了会儿,正准备睡下,舱门前传来毕毕剥剥的敲门声。
叶畅皱起了眉:“谁?”
“奴乃郎君管家唤来……请郎君开门。”
外边传来娇柔的声音,那声音千回百啭,宛如歌唱,又带着一种异样的挑逗之味。叶畅听得这声音,眉头微微一动。
“有这等事情?”
“贵管家倒是知情知趣的,怕郎君害羞,便让奴一人来了,郎君,春宵苦短,外头风寒,还请开门,让奴入内啊。”
门外站着的,自然是陈娘子。
不过此时的陈娘子,化了妆,比起实际年纪要小上两三岁,她原本就长得甚美,这样来更是一个娇俏娘子。
只不过在美丽的背后,却是要命的家伙。她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之下则是一对短剑,只等叶畅开门,看着托盘上的酒时,她便要猛掀托盘,出剑刺杀
她早就观察过,叶畅所住舱室有窗,在刺杀之后,她便可以跳窗入水,自水中泅逃,便是被善直与南霁云发觉,也不虞追杀。
“郎君啊,还请快些,奴奴……受不了啦。”她又发出媚声。
然后便听得舱室里传来响动,先是悉索的穿衣声,然后是穿鞋的踢踏声。陈娘子唇角浮起一丝微笑,目光渐渐凌厉,但就在这时,却听得叶畅道:“娘子的声音,为何某听得有些耳熟,莫非是前生缘份?”
叶畅说得很大声,陈娘子轻笑道:“许是如此吧,待奴见见,郎君……”
话说到这,她突然间觉得不对,叶畅给她的印象,并不是如此轻薄之人,相反,心思缜密,行事稳重,当初还帮过她一个小忙……
念头才转,便听得喀一声响,那薄薄的舱室木门中,一柄剑透门而出,直穿入她的胸中。
这一剑正中要害,陈娘子便是再好的身手,也不曾想到,方才还出言挑逗她的叶畅,隔着门就痛下杀手。她只觉得心口剧痛,顿时想明白,叶畅方才开口挑逗,实际上是让她再说话,好确定她的位置
她心中惊怒与恐惧齐发,尖叫了声:“奸贼”
然而虽然她用尽全力,声音却有如蚊蚋,叶畅这一剑,已经命中要害,她的生命随着鲜血而在迅速流逝。
“啊……”她只觉得心头大恨,自己的行藏怎么会曝露?
门此时被拉开,她扶着门框,想要踏稳,然后就看到叶畅凛然立在门前。隐约中,她听得叶畅道:“当某是好色之徒么,使这般下作手段,李邕那老匹夫……噫,是你?”
“叶……”陈娘子只说了一个字,拼尽余力,将手中短剑向叶畅掷去,但叶畅闪身避开,陈娘子便倒在了地上。
很快她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