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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比叶畅想象得大胆。在叶畅与善直抛开马车,冲入树林后不久,他们便也来到林边。树林并没有能够让他们犹豫迟疑,他们飞快地扑了进来。
但是林里横生的枝杈,让骑在马上的他们有些为难。他们也果决,立刻就下了马,继续向前追去。
若是没有弓箭,善直还敢停下来与对方斗斗,可面对弓箭,就算是善直再厉害一倍,也只有逃命的份。
好在叶畅与善直在修武时,每日都坚持在山路上跑,因此速度甚快,对方虽是越追越近,一时半会间却还没有赶
但很快叶畅发觉不对了。
他们逃跑是慌不择路,而追击者却已经抄直道往前来拦截
不过此时双方距离甚近,又是林密,对方也用不上弓箭,因此,他们都弃弓而选择了刀剑。
叶畅心中惶急,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对方是谁派来的。
善直当先迎过去,飞身将一个挡道的人踢开:“快走”
叶畅知道这不是在街头与无赖相斗,他留在此处毫无用处,倒是跑开来作用更大——这伙人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因此借助善直冲开的路,他撒腿就走,听得身后善直怒吼声不绝,他回头一望,只见善直如同疯魔一般,拿着一个刺客为盾,连接着打倒了两名刺客,然后再度破围而逃。
见他也脱身,叶畅加快了脚步,但在林间三转两绕,他发现,和尚不曾追上来,追上来的,竟然是三个刺客。
叶畅虽然跟着和尚练了拳脚,但只凭这一年多的功夫,就想打败三个刺客,那只能存在于市面的俗讲之中。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根本没有扑过去,而是转向。
此时离逆旅会集之处已经不远,透过林隙,可以看到那边的建筑了。叶畅大叫道:“救命,救命”
一边叫,一边狂奔,叶畅是半点潇洒从容都没有了。
急奔之中,他听得身后一声厉喝,他想也不想,向前猛扑,只听觉得头上一冷,发髻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散乱了下来,几乎将视线都遮住。
不过这一扑,让他身体翻滚而下,将追击的刺客甩得远了些。他正待爬起,前方又传来声音:“杀”
这声音极近,仿佛就在身前,叶畅眼睛一闭,叹了声。
这么近,根本无法躲
他的念头一片清明,什么事情都没有想。
时间仿佛停滞了,然后,他听得一声惨叫,有热热的东西,溅在了他的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追杀他的刺客身体僵直在那儿,然后倒了下去。
“啊?”
竟然是蛮人
十余个蛮人出现在他面前,为首者,正是娓娘阿诗玛
虽然被人救了,但到现在,叶畅更糊涂了。
首先是刺客的身份,谁会刺杀他?王缙?张培?安禄山?王元宝?亦或别人?
这么一算来,叶畅突然发现,自己得罪的人还真不少。不过,仔细想来,这些人当中,几乎没有一个是他主动招惹的,几乎都是莫明其妙找上门来。
若是他没有这一年多以来的布局,这些敌人早就把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很快,这些敌人就都被叶畅否定了。
王缙、张培与王元宝,都不可能有这样精悍的手下,唯有安禄山有这个可能。但是安禄山手中最得力的是胡人,这几位看模样,却都不是胡人。
他正琢磨着,那边蛮人已经一拥而上,对着追过来的两个刺客冲过去。刺客见他们人多,转身便逃,蛮人还待追,却被娓娘喝住。
“叶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被人追杀?”娓娘一脸惊讶。
叶畅喘着气,好不容易气平顺了,正要答她的话,娓娘却神情又是一动:“不好,他们又回来了,我们先走”
说完之后,她一把拉住叶畅便跑。
叶畅也隐约听得声音,想到刺客有弓箭,这些蛮人只有短刀,他也快步跑了起来。心中只能暗暗祈求,释善直不要出什么问题。
叶畅被拉着又跑出许久,直接跑到了运河之畔,此时身后已经没有追兵,叶畅这才定神,正待向娓娘道谢,却见这蛮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叶畅心中一动,暗叫不好,然后便见她挥动手臂,叶畅想要闪避,脑后却是嗡的一声响。
一具刀柄敲在了他的后脑上,他顿时晕了过去。
“装起来,带走。”娓娘道。
蛮人将他绑起,然后装入一个麻袋之中,七手八脚抬上一艘早就停在岸边的船上。娓娘笑吟吟上船,将一小枚金锭扔给了蹲在船头的艄夫:“开船吧”
“好嘞”那艄夫眉开眼笑地道。
“郡主?”身边的蛮人道:“这个汉人,我们把带走?”
“自然带走。”娓娘于脆地说道。
叶畅醒来的时候,还感觉到头上巨痛,他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小心翼翼地侧着身边的动静。
这一次遇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在市赛之后立刻出城,原本就是为了躲避有可能的麻烦,结果还是被人追击。这只证明一件事情,市赛之时,他就已经被人盯上了,而且当他收拾收囊离开时,对方判断出他的意图,立刻开始准备袭击。
原本选择这个时间点出城,是因为行人稀少,结果这反而有利于对方进行袭击。
这一分析,叶畅惊愕地发觉,那个对手不仅心思缜密,拥有强悍忠心的部属,而且对自己的性格等方面似乎都很了解。
会是谁?
他没有多想敌人是谁,既然想要他性命,那么迟早还会相见。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目前的处境。
没落入那群刺客手中,却落入到了蛮人的手里。这伙蛮人应该是在玉真长公主那儿等待李隆基的召见,怎么会跑到城外来?他们救了自己,却又为何要打昏自己,把自己掳走?
耳边突然传来娓娘的声音:“叶郎君,叶郎君?”
叶畅睁开眼,一边摸着仍然疼痛的头一边坐了起来,他心中暗暗发誓,回去之后便要招募武勇,给自己装备好十几个家丁,以后绝对不只带着善直一人外出。
“醒来了?”娓娘半跪坐在船甲板之上,微笑着对他道。
船舱中很暗,此船乃是那种乌篷船,不仅棚子低矮,而且甲板上很湿。娓娘在潮湿的南方惯了,这种环境她不怕,叶畅却不愿意坐在这湿漉漉的地方,而是半蹲着。
“多谢救命之恩。”叶畅眯着眼:“不过,小娘子打昏我,又将我移到这船上,是何用意?”
“是奴失礼了。”娓娘学着唐人小娘行礼,然后笑道:“但非如此,只怕请不动叶郎君?”
“哦?”
“叶郎君答应我要帮我们越析诏的,为何却舍我们而不顾?”
娓娘盯着叶畅好一会儿,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个唐人郎君心思极为复杂,娓娘自己是看不透他的,也无意去与他斗心思。
“我不是将你们引见给了玉真长公主么,怎么,你们与玉真长公主未谈拢?”
“叶郎君为何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心中很清楚,你,玉真长公主,还有你们大唐,将我们越析诏卖了。”娓娘冷笑着,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你们唐人,为了让南诏那姓蒙的帮你们打犬戎,便将我们越析诏卖了,用你们的话说,这叫牺牲,。”
叶畅并没有觉得尴尬,只是有些惊奇,此事玉真长公主对他有交待,可是娓娘是怎么知晓的?
“当真以为我们是傻子么,你们唐人瞧不起我们,视我们如同蛮夷,却不知我们能与你们一样聪明。”娓娘有些尖锐地道:“叶郎君,我已经打探明白,你也好,玉真长公主也好,都不想对我们越析诏伸出援手,只想着要占我们的便宜,夺我们的吉贝”
原来那日叶畅离开之后,连着数日,玉真长公主召娓娘来,也都只是问些六诏风物,却只字不提援助越析诏之事。娓娘请求让她见大唐天子,玉真也只是搪塞。玉真心傲,在这个蛮人女郎面前没有太多掩饰,让娓娘看出破绽来,再花些钱财收买了玉真府上的一位管事,打探得玉真的真实心思。
明白大唐完全没有援助越析诏的意思,这让娓娘绝望了,此行最大的目的不可能实现,她唯有回转。
“某很好奇,你若是回转,不应该是向南穿子午谷,走山南西道入剑南么?为何会在东门遇上你们,而且,如今还在船上?”
叶畅没有为自己辩护,他更感兴趣的是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
“因为我原本打算再去一趟卧龙谷,请叶郎君随我南下,助我越析诏保疆富民。”娓娘甜甜地笑了起来:“不曾想竟然还没有动身,叶郎君便自己来了——可见苍天道祖冥冥注定,叶郎君果然就是我们越析诏的诸葛孔明”
孔明伐南蛮之后,五斗米道便传至了南蛮诸地,大唐之时,六诏所信奉者,除去自己原本的原始图腾,便是信奉道祖。她说完之后,还合什默祷,显然在娓娘心中,这真是她们越析诏之大幸。
叶畅却愣了。
“这个……你之意思,是要让我去越析诏?”
“正是,叶郎君不是喜爱吉贝布么,到了我们那儿,要多少便有多少。”娓娘昂然道:“我们山中自有金铜,可为兵器,可为宝货。叶郎君爱财,那么这些宝货任叶郎君取之。叶郎君爱权,我们可以拜叶郎君为清平官,便是你们大唐的宰相,国家大事,尽由叶郎君谋划参赞。”
这条件可是极为丰厚,若对方不是一个妙龄女郎,叶畅忍不住就会问一句“若我好色又当如何”了。
说到这,娓娘颇为热切地看着叶畅:“叶郎君以为如何?”
叶畅苦笑。
“某虽不才,却无意效力他乡,娓娘娘子,何必强人所难?”
“叶郎君放心,只待我越析诏击败蒙舍诏,必统领兵马,抗击土蕃,世世代代为大唐西南屏藩。”娓娘信誓旦旦地道:“到功成之日,叶郎君愿意留在越析,自是世代富贵,若是想归来,有此大功,在大唐亦可平步青云”
当真是步步紧逼,面面俱到,若叶畅是为了怕与大唐为敌而不肯去,这个顾忌也可以打消了。
只不过这些原因都不是。
叶畅对当宰相没有什么兴趣,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只能务虚,若论务实,便是一个县令县尉的职务,都可以⊥他头昏脑胀。他对于财富的兴趣是有,可他手中有的是赚取财富的方法。
“承蒙错爱,心中实是惶恐。”叶畅沉吟了好一会儿,看起来是在犹豫不决,但当娓娘正要催促的时候,他慢慢开口:“只是某实是没有这个本领。”
“叶郎君,你们唐人忒不痛快,说起话来,总是半遮半掩藏着掖着。”娓娘等了好一会儿,等到的却只是这样的回答,当下不高兴了:“你有多大本领,我都瞧见了。实话告诉你,你我是带走定了,你就只管说,究竟要什么条件,你才心甘情愿为我越析效力。”
看到叶畅仍然不说话,娓娘脸上突然浮起红晕,迟疑了一会儿:“我父亲为波冲,原是越析之主,我无兄弟,若是叶郎君有意,我愿与叶郎君成亲,你我之子,便为越析之主”
方才叶畅心中还在想着,要不要说自己好色,没有想到这个大胆的蛮女竟然自己提起此事。她虽然带着娇羞,一双乌亮的眼睛却不避人,眨也不眨地盯着叶畅,等待着叶畅的回应。
这可是强抢民男啊……
叶畅挠了挠头,这个可不好回答,若是伤了人家小娘子的心,她一狠起来,下令把自己杀了就不好。
“这个……不敢,不敢,我实在是没有这个本领,亦没有这个福气。”好一会儿,叶畅还只能尽可能委婉地道:“我……”
“我们越析诏乃白蛮,我祖上原也是汉人,晋时自中原逃至南方。”娓娘果然怒了:“你瞧不起我?你看”
她说完之后,扔出一本册子,摔在叶畅面前。叶畅一看,却是一本《绣像三国志评传》,正是他捣鼓出来的东西
“怎么?”
“你已经教了我对付你的方法”娓娘哼了一声,原本是好言相骗的,但是叶畅既然不吃这一套,她也不客气了
“什么?”叶畅更莫名其妙。
“曹孟德如何待徐元直的,我便会如何待你”娓娘道
叶畅顿时傻眼。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