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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畅回到吴泽陂时,他的工程已经开始了。他人虽是不在,但昨日已经将事情分派好了,各组的首领带着自己的人前去干活,巡视组的则专门领人查看是否有险情,叶淡则带着那些老弱做好后勤保障。因此叶畅赶到时,只看以谷中处处火起,人声鼎沸。
放火烧山是这个时候开路垦地最迅速的方法,因为分组得当,又注意安全,所以一个上午的功夫,谷地深处的几条道路便已经烧出来。紧接着按照叶畅的主意,众人取巧,将那些烧枯的树干锯下,截成一根一根的,用木隼锲好,做成小木排状,铺垫地余烬未收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条比较平坦的小道。
在这小道上,无论是人行还是车走,都要方便得多。
“十一郎,你的方法果然有效,才是一上午功夫,便已经成这模样了!”见他回来,叶淡很是高兴地道:“原本我以为要两三日功夫才能成的,结果一上午就成了!”
“宗长可不想想,十一郎是连菩萨都能请动的,乃是孙老神仙的再传弟子,自然有些神通!”叶栉在旁笑道。
叶畅笑着做了个团揖,谢过那些来帮忙的乡邻。
接下来的进度如叶畅所料都是非常快,仅仅是十日功夫,谷中情形已经初具,然后又是挖地基、夯土垒墙,这些事情交由几组人轮流来做,原本要四五天才能成的,结果一日便搭成。倒是上梁、铺瓦,稍稍麻烦了一些,可总共屋子建成,也只是花了七日时间罢了。
说来也怪,上梁的当日夜里,修武县下了近两个多月的第一场雨,雨虽不算太大,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旱情,便是引来的溪水,也更为充沛。
经过这场雨,被烧过的地方又开始冒绿,叶畅乘着雨后地湿,又请大伙相助,在谷中合适的地方开出了零零碎碎约有两亩的田。
到此时,主体工程就算是完成,接下来建水碓就完全不用现在这么多人手。但叶畅也没有让大伙就此散去,而是开始开山取石修路。
此时取石的方法,便是先拿火在岩石之上烧,等石头烧得极烫时,再将大量的冷水浇上去。利用热胀冷缩原理,使得岩石裂开,然后再依着裂缝凿下石块。这个过程艰难而麻烦,但比起用火药反而安全一些。叶畅自然是知道火药的配方的,他甚至知道现在这个时代,正是各位大唐的炼丹道士发明火药的时候。不过暂时他还不准备将之拿出来,因为这种划时代的工具,他暂时还没有力量去保护这种配方。
没有力量保护自己。
叶畅可以想见,明白火药作用后,无论是豪商巨贾背后的门阀权贵,还是李唐宗室,甚至是边关悍将,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绑去,逼他交出配方。有点眼光的,会留下他的性命,将他拘禁起来,专门负责改进配方。目光短浅的直接杀了他——还有所有与他有关可能知道配方的人,灭口这种事情,并不只有恶人会做。
“这路想完全用碎石铺好,所需时间会很多啊。”眼见费了十日功夫,路也只是铺成了一里左右,叶淡叹息道。
“人少了,进度就慢了。我修路其实是在其次,最主要还是在这样的工程当中,让咱们的乡亲学会如何统筹。此后大伙做事,无论是铺路修桥,还是挖渠引水,都能有头脑。”叶畅倒不难过:“唯有这等劳作,最为锻炼人手。此事暂且放下,所谓坐吃山空,如今我手中的钱又有些不称手了,得想法子寻些进项来。”
这话说得叶淡噗之以鼻,虽然叶畅这二十多天里花钱大手大脚,但别人送的多,他手中至少还有三十贯钱,省着些用的话,足以过上两年不错的日子。而且现在叶淡对叶畅有些迷信,总觉得不知哪天便会有人又给叶畅送钱来。
“你还是先将山门建起吧。”叶淡指着山谷入口:“你不是说要在这建一座牌坊门和一座水门么?”
“正有意于此,可是石牌楼要花不少钱,而且太过俗气,我还是搭个木牌楼先凑合,已经画好了图,只待栉叔那边空出手来。”
“他?研究水碓都快昏了,也只有你这败家的肯拿出这么多钱来给他练手。”
在叶畅扯来,叶栉应该是短时间内最可靠的木匠,水碓还只有依靠他来,因此便备齐充足的材料让他练手。只不过叶栉在这方面的天赋当真有限,研究了这么久,成果仍然是空白。
叶畅正待再说,突然间看到一骑马向着这边奔来。吴泽陂虽然也有骡马往来,但象这般驱马奔驰的却不多,叶畅皱了皱眉,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马上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很快叶畅便认出,寻阳林希柽。
据说覃勤寿已经回沁阳老家主持折扇售往长安事宜,只留了林希柽在此,主要起的作用就是与叶畅保持联系。叶畅心中猛然跳了一下:难道说自己给覃勤寿的建议出了纰漏,他派林希柽前来讨教应对之策?
林希柽来到他面前立刻下马,一边下拜一边大声道:“叶郎君,叶郎君,令兄出事了!”
此语一出,叶畅心猛然揪在一处。
林希柽说的“令兄”,定然是指叶曙,让林希柽如此焦急而来的,必然不会是小事!
叶曙如今在长安,那可是大唐国都,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在那儿出了事情,叶畅再智谋百出,也鞭长莫及。
“起来,好生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叶畅将他拉了起来。
“这是主公的信。”林希柽将一封信捧了出来,交给了叶畅。
旁边的叶淡伸长脖子过来探头探脑,那信中所言,是一个巨大的噩耗,叶畅的兄长叶曙,已然不幸丧命。
看到这里,叶淡啊呀了一声,他侧过脸看了叶畅一下,发觉叶畅表情还很镇定。但他再看那信时,发觉叶畅的手抖得相当厉害。
他抖得是如此严重,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无法看清纸上的字。叶畅定了定神,吸了口气,再将信拿起来,可是手抖依旧。
按理说,他与叶曙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原本不该有这样的感情的。但或许是残留在这具身躯内真正的叶畅的意识,或许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世才没几个月,便又遇上亲人非正常亡故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事情,这让他回忆起了一些上一世的痛苦。
“十一郎,你莫难过,如今之计,是如何与你嫂子说此事。”叶淡终究年长经惯,在后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然后将信从叶畅手中拿了过去。
信被拿走之后,叶畅象是身上的重担被抽走一样,长长吐了口气。他径直坐在地上,这与他一贯爱洁净的形象是有几分不对的。
叶曙遇害之事说起来很简单,便是为人凌迫而死。
覃勤寿在信中非常抱歉,却没有说凌迫摧折叶曙至其身亡的究竟是,只是说为权贵者所凌,至于权贵是谁,只字未提。覃氏虽然是沁阳大姓,在地方上也有一定的影响,但与真正的望族相比,仍然只能算是寒门。因此,到了长安,他们的能力有限,不能够给叶畅多少帮助。
不指出是谁干的,并不是有意要隐瞒,而是很含蓄地给叶畅一个提醒:对方很强,强到了他根本无法对抗的地步,因此也不要指望着能够报复。
“如今你兄长的遗体,尚停在长安城内青龙寺中,覃家之人料理的后事。覃勤寿问你,是要去迎回你兄长,还是他择吉地安葬?”
叶畅没有回答,他目光怔怔地望着远方。
在发觉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后,叶畅便曾经立下志向,要让关爱自己的人和自己关爱的人都能够过上好日子。这不算是什么太远大的志向,但是就连这样一个志向,他才立下不久,就出现了重挫。
叶曙话不多,为人也有些懦弱,但对他的手足之情,叶畅还是能够深深地体会到。或许迫于宗族的压力,让他来三支充当嗣子,是叶曙一生的愧疚,但他是真心希望叶畅能够过得更好些的。
在离开之时,叶曙还曾经叮嘱过他,当心长支的暗算。
却不曾想,长支奈何不了叶畅,而他自己,却死在它乡。
“十一郎,十一郎,你定然要节哀,如今你们三房这边,长支是烂掉了,二支三支,就你一个撑大梁的,你可要稳住神。”叶淡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慌了起来。
不仅仅是三房,他们吴泽叶家的希望,可以说都在叶畅身上,若是叶畅出了个什么意外,那么叶家就休想在一两代人内超过刘家了。
叶畅勉强抬头,嘴角抽动了一下:“放心,叔祖,你放心。”
虽是如此说,他却没有站起来。
旁边的林希柽有些急了,他性子暴躁,不是覃勤寿,一般人也压不住他。对叶畅,他现在也有些敬服,因此开口便道:“叶郎君不是通仙人么,请仙人就是!坐到这里哭也没用,哭不活你兄长,也哭不死你敌人”
叶畅眼前猛然亮了一下。
仙人什么的,他是不懂的,但是,后世的种种手段,放在这个时代,不就是仙家妙术么?那些权贵再如何势力滔天,自己凭借着那些手段,终有超过他们的时候,到那时,自己想要替兄长复仇,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么?
“十一郎,你可好些了?”叶淡也问道。
“无妨。”叶畅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让自己面色显得好看些:“我现在想的……是如何告知嫂嫂……”
叶曙的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和叶曙一起入京番役的还有另外几人,他们自然会托人带口信回家。而且按时间算,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的番役期限快到了,也该回乡。
方氏正在家中忙着打扫,她是个闲不得的人,整个吴泽陂,她家是最干净的。不仅是自己那小小的宅院,而且连周边公共地方,她每天都会进行清理。
叶畅到了这小宅院前时,停了一下脚。
二支的宅院比起三支还要小一半左右,叶曙一家人住着有些拥挤,以往的时候,叶畅没有感觉,但今日叶畅突然生出一种唏嘘。
轻轻扣动门环,砰砰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儿,叶畅听得有稚嫩的声音急促地道:“我来开,阿娘,我来开!”
因为叶曙不在家的缘故,这些时日,方氏都紧闭门户,而村里的无赖泼皮,便是不将叶氏家族放在眼中,也要顾及着如今叶畅的名头,倒无人敢上来寻衅的。跑来开门的是小赐奴,他费了好大气力才将门闩拉开,然后把门打开。
“是小叔,是十一叔!”寄奴欢喜地喊道,然后又皱着眉:“还以为是阿爹回来了,阿娘说,阿爹就要回来了!”
叶畅的心再次狂跳了下,他蹲下身,摸了摸寄奴的头:“阿爹一时半会回不来啦,他让人对寄奴说,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子汉,你可得当起家来,护住阿妈和小娘。”
小寄奴的眼珠碌碌地转,一脸大人的模样:“那是自然!”
“砰!”
寄奴的话声才落,旁边传来一声物件摔落在地上的声响,叶畅抬起头,看到嫂子方氏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站在那儿,象是风中弱柳。
“嫂……子!”叶畅喃喃地道。
方氏蹲下将跌落的针线箧子捡了起来,没有理会叶畅,半晌也没有站起。叶畅看到一滴滴如豆一般大的晶莹水珠落了下来,滴在她身前的地面上。
“我明日便启程前往长安。”叶畅干巴巴的声音响起。
他早就知道方氏聪慧,绝非普通女子能及,却不曾想她竟然聪明到了这个地步。仅仅是从自己对小寄奴说的一句话中,她便察觉了异样!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朋友来信,说兄长出了事。”叶畅终究不忍直接说出叶曙的死讯。
“我就知道……长安,绝非善地……我就知道,长安……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