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七百七十五章 赐紫服金鱼,岁末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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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二年的正月刚过,陇右节度下辖十二州正因为兵事告一段落而一片太平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却是陡然袭击了秦州。作为鄯州等各州往来京畿道的枢纽,秦州东邻京畿道的陇州,西邻陇右道渭州,督秦、成、渭、武四州,亦是下都督府。虽然也是陇右节度使下辖,但因为并不管军,实质上大多数时间,都是由秦州都督兼秦州刺史主军政,陇右节度并不于涉。
这一场地震以及紧跟着的大小余震,几乎将整个秦州州治上邦县城夷为平地。这样一场大灾后,死里逃生的秦州都督命人快马加鞭禀报如今驻跸洛阳的天子,同时又禀报鄯州,请求调派人力支援。
当杜士仪见到那个形容狼狈的信使时,就只见其周身尘土,脸上亦是豁开了两道大口子,整个人仿佛是被人从土堆里刨出来的。
“秦州这场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
瘫软在地的信使直到杜士仪看过急报之后一连问了两遍,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音里头都带了哭腔:“杜大帅,求求你,求求你派救兵去救一救秦州的百姓吧我是上邦县主簿康成德,地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城外,眼睁睁看着天崩地陷,那一整座县城几乎就是在我眼前垮塌的县廨已经全都塌了,据说徐明府当场罹难,此外死伤官吏不计其数,我进城后,从土堆里死命抛出了两个同僚,其他的人我实在是没办法去救了。而且,地震连续不断,县城内就只见地裂然后又复合,如是一连数次……”
康成德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着那连番地震下的惨状。包括秦州都督府在内,整个秦州现如今几乎没有完好的房子,秦州都督李杰自己都是被人从土堆里刨出来的,双腿重伤,而其余属官亦是多有死伤。而相比城内,不少偏远的村庄是何等光景,那就更加堪忧了。
要说大地震的威力,就连后世那些最发达的地方也常常深受其害,现如今遭到这样的天灾,会是如何哀鸿遍野的景象,杜士仪已经不敢去想象了。更何况,现在的问题还不在于别的,调派多少人,调派多少物资,如何救人,如何制定灾后重建计划这一项一项全都是要命的问题。他揉了揉渐渐胀痛起来的太阳穴,旋即就颔首说道:“调派人手和物资自不必说,但我先问你,秦州境内的官道,现在可还畅通?”
官道在现在这种年头就相当于唯一的生命线,那康成德顿时面色灰白。好一会儿,他才声音艰涩地说道:“就因为路途上不少地方都为飞石所阻,故而我才不得不抄小道,死里逃生方才出了秦州境内。我路过渭州和兰州时,已经向渭州冯使君,兰州郑使君请求过支援……”
杜士仪知道康成德能够坚持到这时候,已经是完全靠胸中意志,可他还是看了一眼手中那没有落款和日期的急报,又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路上走了多少天?”
康成德顿时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疲惫不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因为实在山中太难走,有时候我累得倒头一睡就没法顾着日夜……我只知道,地震的那一天,是二月初十。大帅,求求大帅一定要立时派人救救秦州百姓。不但州治上邦县城,秦州成纪县城所在的小坑川也同样受创严重。两地军民死伤惨重,无论官府也好民宅也罢,更是十不存一。”
二月初十?现在已经二月二十四了记得二月初十那一天,确实鄯州湟水城内也有震感,一时百姓甚至惊慌失措跑出屋子。好在湟水城内只有少数几间房屋倒塌,受灾的情况并不算重,而且这年头很多发生地震的地方人迹罕至,杜士仪在征询过属官,又在派人打听过鄯州四境并无大损之后,等了几天见邻近的洮州河州廓州兰州等地都未报灾,也就将此事暂时搁置在了脑后。没想到,竟然发生地震的是秦州,而且破坏力如此之大
杜士仪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很清楚,尽管康成德几乎不眠不休地赶路,但因为道路受阻,穿行小路甚至于不得不在荒野中自行摸索,以及这年头的交通条件,能够在半个月内赶到鄯州,此人已经尽了全力。可十四日的时间过去,所谓救人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因为他从鄯州调派人手,再到赶到秦州,还得需要相应的时间。正在这时候,侍立在他身侧的节度判官段行琛便上得前去,体谅地将康成德扶了起来。
“大帅素来待民仁善,一定会尽快出人马前往秦州的,你且放心。”
康成德想到杜士仪的名声,再看到杜士仪也对自己微微颔首,他终于放下了心头最大的一桩心事。如释重负的他终于再也难以为继,脑袋一歪就这么昏厥了过去。见此情景,不用杜士仪吩咐,段行琛自然立刻搀扶着人出去,等到由从者架着康成德去客房休息了,他方才快步回来,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帅,事已至此,救人恐怕是难了,而且若是照康成德所说,死伤恐怕会数以千计
“事不宜迟,立时召集文武集议”杜士仪强迫自己不去思量死伤之类的问题,当即吩咐了这么一句话。
得知是秦州地震,应命齐集鄯州都督府的文武官员不禁齐齐色变。
这年头地震也就意味着山河示警,更何况死伤极大的地震。想想如今这号称太平盛世的开元,从开元初的蝗灾,开元中的河北水灾,再到如今这一场地震,可以说天灾就没消停过。倘若不是李隆基在当年册封太子时就凭着功高,这些年更是将帝位坐得稳稳当当,这些年大唐愣是能够在这些天灾和兵灾之中呈现出一片盛世气象,兴许连续不断的各种小打小闹的谋反叛乱,再加上天灾,就足以⊥这位天子坐立不安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郭建才第一个开口说道:“鄯州兵马,最要紧的是防范羌戎。秦州既是地震,与其劳师动众从鄯州调派人马过去,理应先从相邻的渭州以及成州,甚至京畿道的陇州调人,如此远比鄯州来得合适。要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如今赶过去也已经救不了人,徒劳无益。”
这话分析得不无中肯,但也同样显现出了露骨的凉薄,不少文官都皱起了眉头。而鄯州司马崔兴振更是开口说道:“鄯州虽不督秦州,可大帅兼陇右节度,陇右道除却河西节度所辖诸州之外,全都为陇右节度所辖,大帅怎能弃秦州军民于不顾?即使救不了人,还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杜士仪摆摆手示意有些不服气的郭建不用再说了,也没有再征询其他人的意见,而是站起身说道:“正如郭将军所说,秦州地震已经过去半个月,等到兵马过去,确实救不了那些已经掩埋在废墟之下的人。但是,有了充足的人手和粮食,有了防止时疫的大夫,便至少可以挽救秦州几近崩溃的民心,让那些幸存者能够活下来”
这无疑是为此事定下了基调。即便郭建还有些不服,可看到文官齐齐点头,武官如王忠嗣亦是不无赞同,他只能懊恼地闭上了嘴。紧跟着,就只听杜士仪须臾便点了段行琛和马杰这一文一武前去秦州,随行兵马五百,其中两百来自陇右节度使府的牙兵,他就无话可说了。
杜士仪都能够从千名牙兵中拨出两百去秦州,他的临洮军只拨出三百人若是还要啰啰嗦嗦,那也就太不识相了
如果可以,杜士仪倒也想要自己赶去秦州,可他更清楚如今的秦州大概是怎样的光景。与其自己过去指手画脚,还不如派出有丰富治民经验的段行琛,以及善于与麾下兵马搞好关系的马杰前去。然而,临行前夕,他仍然在鄯州都督府前对段行琛千叮咛万嘱咐,最后方才说道:“粮草恐怕是秦州如今最缺的东西,一时半会也等不到朝廷的拨付。所以,你路过渭州时,便传我之令先行调拨两千石粮食备用,鄯州都督府接下来会派人结清这一应钱款。”
“是,大帅放心,我理会得。”段行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才对硬是要跟着回秦州的上邦县主簿康成德说,“路上恐怕要紧赶慢赶,康主簿真的要去?”
“这一场地震,我妻子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一儿一女,他们如今还留在城中,我必须赶回去。”尽管双眼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但康成德还是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更何况,上邦县廨恐怕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还是囫囵完整的,若是不回去收拾残局,我也对不住治下的子民。”
说到这里,康成德翻身对杜士仪下拜之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第一个上了马。见此情景,段行琛也不再耽误工夫,向杜士仪告别之后便和马杰一同上马领军离去。而站在杜士仪身后的段秀实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突然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
从前只以为打仗才会死人,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天灾也会这般严重。父亲急急忙忙赶去秦州了,可是,陇州家乡呢?陇州和秦州可是紧挨着的,二月初十那天鄯州尚且有震感,更何况陇州?父亲怎么一句都没有对杜大帅提,难道就不担心在陇州的母亲和兄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