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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沈冷南下的战兵八十人,回程的时候还有四十人,正好一半之数,那天夜里窕国都城被破,看守官驿的窕军不得不赶去城门口支援,战兵们便杀出官驿想去找沈冷会和,又听说沈冷被困于宫中,他们转身又扑向皇宫,第一批冲到宫门里与禁军厮杀的便是他们,那时候皇宫里禁军尚有数千,而他们只几十人。他们冲进去不久孟长安到,不然的话,这八十战兵可能都会战没在窕国。
其中有一个团率名为薛城,当初跟着沈冷在野鹿山上选择留下来的战兵之一,也是那两个十人队在野鹿山一战中唯一幸存之人。
在大海上航行了二十天后也终于快要回平越道,之前两天还有些笑容的薛城却逐渐沉默下来,最近更是长时间的一个人躺在那发呆,很少与人说话了。
沈冷拄着拐杖来看薛城的时候,薛城眼角有泪。
见进来的是沈冷,薛城挣扎着想起来,沈冷连忙扶了他一下,拐杖倒在一边。
薛城歉然的看了沈冷一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把头低下去一个字都没能出口。
沈冷也没说话,看了看他的腿。
那里已经只剩下一条半腿,冲击宫城的时候他被一支重弩轰在左腿上,正膝盖的地方被直接切断,沈先生给他止血治疗,人是保住了,可腿保不住。
“将军。”
薛城抬起头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失落。
腿没了,便当不成兵,终究是要回家去的。
“我没事,当兵十一年了始终没有回去过,这下总算可以回去好好待一阵子,父母尚在,再寻个愿意嫁给我的女子传宗接代,挺好。”
沈冷已经不是将军,可他们依然称呼沈冷为将军。
“十一年了。”
沈冷坐在床边:“一直没有回去过?”
“我家在西蜀道罗安城,将军可能还没有去过西蜀道对那边不太了解,罗安城是一个很安静也很偏僻的小城,出城下山只有一条路,从罗安城到道府要走十几天,虽然只有不到二百多里,道路不通车马,只能走,所以世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以前跟着庄雍将军的时候不似咱们水师有特假,一年的假加起来还不够走到半路的,到了水师之后一年的假加起来倒是多了不少,可也不够来回。”
“后悔过吗?”
沈冷问,问完之后沈冷便后悔了。
“后悔过。”
薛城的回答却出乎了沈冷的预料,他本以为薛城要说的是不后悔。
“太累了啊。”
薛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一年我才做到团率,不但后悔过,也嫉妒过,嫉妒很多比我优秀的人,也嫉妒将军你,总是想着若我回家去的时候着将军甲骑五花马才是最好,可现在回去是个残废了......我是个笨人,武艺也不好,所以大部分时候都还认命,就是止不住贪念,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咱们来时,八十个人,回去的时候只有一半了,我只是少了半条腿而已,还奢求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头,语气很低沉:“对不起将军,我不该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到这了......”
沈冷也沉默,许久之后他问薛城:“离开水师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以前想做却没做过的。”
薛城抬起头:“有!”
“什么?”
“我想去长安看一眼。”
薛城说完之后很快又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断腿处:“不过,去不了了。”
“去得了。”
沈冷道:“我带你去。”
平越道。
牙城。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城门里出来,似乎是没有卖出去多少东西所以心情不好,已经过了中午,肚子饿的咕噜噜叫起来,他将钱袋打开看了看那里面的铜钱,又把钱袋挂回去,然后摘下来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发现城门外有个阴凉处,想着眯一会儿饿劲也就过去了。
这货郎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面相很好,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皮肤黝黑,身体健壮,他挑的东西比其他货郎的要多一倍不止,货物更丰富,奈何终究是小本生意。
从城中踱步出来一个摇着折扇的文人,看着四十岁左右,胡须剔的干干净净,可难免还是会有一层一眼就能看到的青渣,他似乎极不喜这颜色,所以脸上还打了粉,平越道牙城这边的天气动一动就出汗,脸上的粉早已经被汗水冲掉了,看着他那张脸便有一点点滑稽。
从水师船港那边的山路上过来一辆毛驴车,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很粗壮的汉子,看着真是结实,奈何就是皮肤白的不像话,就算是两条臂膀露出来太阳也没能给他上色,他还没有胡须,这让他也很不喜,他觉得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粗粗的胳膊坚实的胸肌,再加上一脸络腮胡看着才霸气。
所以路过的时候书生看着他一脸羡慕,他看着书生一脸羡慕。
毛驴车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穿一条花裙子,脚上一双精致漂亮的绣花鞋,肩膀上架着一把油纸伞遮挡阳光,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往四周看着,好像对这地方很感兴趣,小姑娘身边放着一个特别大的木盒,不吉利的说,像一口棺材。
“阿福,我要那个。”
小姑娘忽然指了指货郎的担子,阳光下,有一枚蝴蝶款式的发卡闪闪亮。
叫阿福的壮硕汉子立刻停住毛驴车,小姑娘迫不及待的跳下来,将发卡拿起来对着太阳的方向看,觉得真是好看极了,和自己很配。
“多少钱?”
阿福瓮声瓮气的问。
“二十个铜钱。”
货郎陪着笑脸回答,看起来迫不及待的想做成这单生意。
“太贵了。”
阿福为难的看向小姑娘:“咱们的钱不多,不能乱花。”
小姑娘顿时不开心起来:“阿福抠门,阿福讨厌。”
货郎连忙说道:“看两位面善,小姑娘也真的喜欢这发卡,那就十九个铜钱好了。”
书生不屑的哼了一声:“做哥哥的,怎么会如此的吝啬,不就是十九个铜钱吗,我来给她买,看着这姑娘天真烂漫,你怎么好意思驳了她!”
书生要掏钱,阿福不肯,自己取了钱袋子出来,认真的数了三遍,将十九个铜钱交给货郎:“她不是小姑娘,她比我还大三岁,她只是长不大。”
然后阿福看向书生:“她是我姐姐。”
书生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意搭理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那小姑娘身边的大箱子,猛的转身往城门里边走,脚步快的几乎绊倒了自己。
货郎也醒悟过来什么,把那十九个铜钱又如数还回去:“发卡送给她了,另外我再多送一个荷包给你。”
阿福看向小姑娘,小姑娘笑的更开心了:“虽然看破了彼此也就连演戏都没了乐趣,不过还是收了吧,江湖小辈们总算还不是特别笨,都是奔着一件事来的,凭这发卡我就不杀你了,走吧走吧,去别处做生意,我来了,你们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是是是,姑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货郎连忙收拾东西,哪里还有一点之前饿坏的蔫样子,手脚麻利的很。
“那个书生。”
小姑娘喊了一声,已经跑出去百米的书生吓得哆嗦了一下,只好又转身回来。
“姑奶奶,你喊我什么事。”
“你刚才不知道我是谁,却还想送我一个发卡,我也不杀你了......你看了我的箱子便猜到我是谁,算是个机灵的,你就留下吧,帮我打听打听消息,得了银子,我分你一成。”
书生苦笑起来:“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一成银子,还是命?”
阿福瓮声嗡嗡的问。
书生只能点头,看向货郎:“我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货郎挑起担子就走:“不要不要,那是姑奶奶赏你的。”
就在这时候几艘巨大的战船驶入船港,几个人同时看向战船那边。
书生叹道:“果然没有算错,大老远跑去了窕国的那批人肯定是要扑空的,庄雍想保沈冷,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窕国动手,一个个以为自己很聪明,觉得假扮成窕国人杀沈冷就会没有后顾之忧,庄雍又不是傻子,沈冷也不是,不然的话连姚桃枝怎么都败了。”
听到姚桃枝几个字,货郎的脸色变了变,却没说话。
“能一个人砍了流浪刀总堂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杀的。”
阿福看向小姑娘:“在哪儿下手?”
小姑娘正在认真的给自己戴发卡,想把额前的刘海夹上去,留着双马尾的辫子让她看起来真的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阿福从担子上挑了一面镜子递给她,小姑娘对着镜子照了照特别满意,货郎连忙说道:“镜子也送给姑奶奶了。”
“很不错的后生。”
小姑娘欣赏的看了货郎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奶奶,我从西北来的,我叫姚无痕。”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名字是借的。”
小姑娘微微一怔,然后也笑起来:“好大的志气。”
她看向书生:“你呢?”
“我叫言怜。”
小姑娘嗯了一声:“东边来的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牙城里忽然一阵马蹄响,紧跟着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骑兵呼啸而出,看起来不下数百骑,看到这些黑骑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不由自主的转身,那可是廷尉府的黑骑。
黑骑过去之后又有十几个黑衣骑士出来,护着一辆黑色马车,看到黑骑的时候那四个人只是扭过头,看到那黑色马车之后四个人同时离开,小姑娘跳上驴车举起伞,不光是遮挡太阳也遮挡住自己的脸,而阿福则低着头赶着驴车,看起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入戏都很快。
货郎挑着担子往远处走,书生紧随其后。
黑色马车经过,马车里低着头读书的中年男人放下书卷,把马车帘子撩开往外看了看,正看到桅杆归港战旗飞扬,于是他嘴角向上扬起来,心情顿时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