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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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安燃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对时间的概念很明确。

他不喜欢说“过一会”“等一下”“过几天”“不久”,他喜欢给确定的时间,喜欢确定的事情。

他会说,“君悦,我十五日看完这本教材,再用一天做自我测试。”

他会说,“君悦,我决定明年三月十二号后,报名参加统一律师执照考试。”

这个习惯似乎保留到现在。

搬入豪华监狱的第一天,他沐浴后穿着睡袍走过来。

看见我苍白的脸色,笑一笑,说,“君悦,十天,等你伤口拆线。”

上床,躺在我身边,很老实地闭目安睡。

睡得那么安稳,留下我忐忑不安。

这到底算不算加刑?

于是,不得不数日子,倒数。

从十开始,九、八、七、六、五……

平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很快,第十日,医生果然帮我拆线。

我忍不住说,“我忽然觉得伤口很痛,应该还没长好,现在拆线,会不会太快?”

医生神情古怪,看了我片刻,说,“君悦少爷,安先生事先有交待,拆线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伤口很痛。他要我转告你,痛是正常的,拆了就好。”

渺茫的反抗,被一句话打压到芽都不留。

拆线后的我,乖乖等安大公子光临。

如果不是前事的痛记忆犹深,把自己想像成一顿待人享用的大餐,其实也算有趣。

我等了几个小时,脑里面的胡思乱想,不足为人道。

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坐在沙发里,回头去看。

是安燃。

西装笔挺,身形修长,剑眉鹰目,脸上棱角冷硬鲜明。

这个人,确实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这个美男子,对我说,谁稍逆我意,我就把谁撕成粉碎。

语气斩钉截铁,绝不宽容。

他给我十日时间。

今晚到期。

这种情况如此陌生,我不知哪种反应最适合。

我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我有足够的力气,大叫,愤怒,啜泣,惨烈地怒骂,凄凉地悲哭,微贱地哀求。

但任何一种,都不会动摇他的心志。

我决定平静。

我说,“回来了。”

他应一个字,“嗯。”

随手关上房门,又站在镜前,利落解他的领带。

他说,“你洗澡了吗?”

我摇头。

他说,“一起吧。”

我点头。

那么自然,不知内情者,一定以为我们是一对默契的情侣。

谁知道呢?我和安燃,似乎从不曾默契。

他午睡的时候,我会心血**嚷着去海边散步。

他看书的时候,我又会很想一起看恐怖片。

他说天气好应该出去走走,我宁愿等到天黑,在酒吧街狂欢一宵。

他不午睡,带我去海边;不看书,陪我看恐怖片;白天呆子屋里,晚上在酒吧街看着我。

我却总觉得有些难过。

我说,“安燃,你知道吗,真心爱对方的话,就会心有灵犀。”

他反问,“君悦,你怀疑我不真心?”

我估计触到雷区,赶紧抱着他亲,哈哈大笑,“傻瓜安燃,你是我的傻瓜安燃!”

我心爱的傻瓜安燃,已经不在了。

我不心爱的安燃,却在等我一起洗澡。

我站起来,走进实在太奢华的浴室。

三角形大浴缸里,热水哗哗往外涌,水雾蒸腾。

安燃看着我,似笑非笑,对我说,“君悦,长痛不如短痛。”

我长长吐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人不过是这么回事,穿着衣服,以为是人,脱了,可以当自己是只动物。

我脱干净,当自己是动物,等着主人来抚摸,奖励或惩罚。

难得主人并不急,相对于我的急促心跳,那般悠然,真是罪恶。

安燃说,“你先进去。”

我跨入浴缸,看他背着我,自然地脱衣服。

他的动作很有力度,自然得可比喻成一首有旋律的歌,即使待宰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赏心悦目。

所以,当烫贴的衬衣脱下后,我被眼睛所看见的狠狠震到僵硬。

他若有所觉,转身问,“很难看?”

我僵硬的表情一定很丑,他竟然微笑,“亏你还是何家人,一点伤疤都可以把你吓成这样。”

他脱了裤子,跨进浴缸,和我并肩坐着。

惬意叹一声,仰头,后颈靠在浴缸边缘。

我知道我很没用。

我知道,我对人世间的残忍认识不足。

所以,才会对一个独裁者身上的伤痕耿耿于怀。

浴缸水温恰到好处,我忍不住转头,在雾气飘渺中看他。

看得目不转睛。

我问,“怎么回事?”

他说,“整容医学还不够发达,有的伤疤太深掩盖不了。”

热气淡化他的眉目,此时的他,柔和,放松。

我还是问,“怎么回事?”

他说,“几次大手术也不是没效果,毕竟比从前好看多了。”

我不想问下去。

答案呼之欲出,一定伤人。

但是,忍得住吗?

有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应该停止,只是无法停止。

我知道自己很傻。

太傻,才会低声问,“是你在监狱的时候?”

他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轮廓略微变化,很好看。

我感觉苦涩。

他不是我的安燃,但此时此刻,每个神态,不必语言,我竟可以揣摩出其中精髓。

我说,“我知道你入了监狱后,向大哥请求去探望你。大哥说,你进去半个月就成功逃狱了。”

他说,“是。”

我问,“半个月,怎么会那么多伤?”

他不说话,只是笑,淡淡地笑。

很久,他才反问,“多吗?”

他侧过身,深深看我,“君悦,我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

伸出一指,缓缓点在我淡红色的伤口上。

我知道,他指尖触到的,是我的伤口。

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错觉,错以为他这一指,戳到我的心脏。

很痛。

痛到我胆大包天,竟然抓住他点在我胸前的指,问他,“安燃,是不是大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声音颤抖。

他凝视我。

“你居然为我流泪。”他微笑,摇头。

然后喃喃说,“真是岂有此理。”